□于永军
雪景与诗意相融,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笔下的宠儿,古诗词中的雪景描绘常令人心生向往。然而,“诗缘情而绮靡”,人的感情是丰富的,基于人的心境不同、际遇有别,写诗也往往沾染着情感色彩,于是就有了雪景入诗的万千意韵,承载着作者不同的心境与时代印记。
雪景最令人心动的是银装素裹,每一处都堪称一幅绝美的画卷,自然成了涌动诗意灵感的源泉。李白在《清平乐·画堂晨起》中吟唱:“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诗人以超凡的想象力,将纷纷扬扬的大雪视作天仙醉后揉碎的白云,如梦如幻般自九霄倾泻而下,就像诗仙那放荡不羁的豪情,在广袤天地间纵情飞舞、肆意挥洒,每一片都承载着对理想境界的向往。岑参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描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将冬雪比作春日梨花,奇想天外——原本萧瑟的树木经白雪覆盖,竟似一夜春风拂过,千树万树梨花竞相绽放。这独特的视角和乐观的情怀,将塞外的风雪之苦化为壮丽的美景,使整个画面充满生机与诗意。白居易的《夜雪》写道:“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这首诗虽然没有直接写雪,却通过触觉与视觉、听觉的感官联动,未着雪却处处见雪,生动烘托出了雪势之大,真切地呈现出一个万籁俱寂、银装素裹的清宁世界。
雪景以覆盖万物的气象,示人以品格高尚的特质,常被诗人作为借喻的物化具象。王维《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有句:“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这一“静”一“闲”告诉读者,雪不仅是自然的景象,更是诗人心境的映照。这位诗画双绝的大师,一生追慕禅意与宁静,那纷纷扬扬落在深巷、堆积在广庭的白雪,静谧、纯净、安详,焉说不是其内心禅境的外化?杜甫的《绝句》写道:“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在这位经过安史之乱后的诗人眼里,那千秋不化之雪,犹如大唐曾经的荣耀,虽历经风雪,依然在岁月深处闪耀;门外泊着的东吴万里船,则暗示着尘世烟火仍在动荡中维系。一方小小的窗景,竟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兴衰框于一体,既抒发了真挚的家国情怀,更展示了诗圣语言的张力。南宋词人张孝祥在《念奴娇·过洞庭》中以冰雪自比,写下了这样的句子:“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词人感怀这一轮孤光自照的明月,它多少年徘徊于岭海之间,胸襟仍然像冰雪一样透明。显然,这是一种孤芳自赏,也蕴含着作者的执着追求,更让雪之高洁成为人们精神世界的一座灯塔。
雪景对于文人来说,不仅仅是视觉上的享受,更是情感投射的载体,往往与其心灵相呼应。如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以简洁的二十字,勾勒出一幅寂静、空旷的雪景图,“寒江雪”暗喻严酷的社会环境,“蓑笠翁”则是作者人格的物化投射。这应然是他遭贬永州后,坚持理想、拒绝妥协的孤傲品格之映照。又如杨万里的“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运用雪景与“银山”意象对比的手法,形象地描绘出夕阳余晖下东山如银如涛的瑰丽景象,传递出诗人对雪景的沉醉之情。而刘长卿的“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通过描述风雪交加的夜晚,一位归家人在山中寻找栖宿处的情景,表达了旅途的艰辛和对家的渴望。他笔下的风雪夜归人,或许正是自己人生旅途的真切写照,雪见证了归人的孤独与坚韧,也让人感受到对家的渴望与眷恋。
雪景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现象,更是一种生命的象征,故而雪景入诗不乏对自然规律的思考。如韩愈的《春雪》低吟:“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在万物尚未复苏的早春,盼望着春天的芳华,却只见到初露的草芽,白雪似乎也难耐这春色姗姗来迟,竟如调皮的精灵般穿过庭院中的树木,化作漫天飞花,于是雪的角色出现了移位:不再是寒冬的主角,而是春天的使者,正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宣告新春即将到来。宋之问的《苑中遇雪应制》叹讶:“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以拟人化比喻,将雪的轻盈与生机巧妙结合:真不知道庭院里今天落下了雪花,还以为昨夜庭院枝上开了花呢!见到雪景的美丽与内心的惊喜,在字里行间爆棚。李清照的《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说得更有韵味:“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写出了梅花沐雪欲开的羞涩、娇媚神态,既赋予雪景报春使者的美感,又示人一种如梦如幻、空灵优美的生命意境,让人千年之后依然能领略到雪境佳什的文学魅力。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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