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歌声
2025年12月1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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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龙宽

  冬日的华北平原,风很多。我在东营工作的时候,当地的朋友打趣说:“东营这地方,冬天就刮两次风,一次刮一个半月。”
  此刻的风,不是那种斯斯文文、贴着屋檐走的风。它蛮横又泼辣,从西北天空直扑过来,撞在干裂的土墙上,发出“砰砰”闷响;钻进光秃秃的树枝间,那些干瘦的枯枝相互推搡、摩擦,发出干涩的“嘎吱”声,像是老旧房门自顾自地言语;有时候它会钻进墙缝、钻进窗户,发出“呜呜”的响声。这些声音,听着有些刺耳,甚至有点凄凉。若你在屋里,守着个炭火小炉,去听风走四野的咆哮,反倒成了寂寥冬日里的阵阵歌声。
  黄河在村北几里处流淌,这么冷的天也不肯歇歇脚。河水改变了夏季常有的浑厚咆哮,声音缓下来,隔着很远依然可以听到“哗哗”“沙沙”的水声,那是碎冰与流水撞击的节奏,混着河风卷起的细沙,在整个村庄里四散开来。我喜欢踩着冻硬的坷垃去河边玩,看河面浮着碎冰,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水声就从冰缝里钻出来,像一首不息的劳动号子。猛不丁,一只野兔从坷垃堆中一跃而起,飞速地逃离我的视线。
  村庄的苏醒,往往来自一声悠长的吆喝:“换—豆腐—豆腐皮不——”声音总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在空旷的大街上显得格外明显,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冻得梆梆硬的土路上,弹起来,钻进每一扇虚掩的柴门里。叫卖的人推着独轮车,两边驮着两只扁平的笸箩,用布包裹着,里面是雪白温热的老豆腐。这时,便有妇人端着豆子、玉米或者麦子出来,换几块豆腐,聊几句家常,给这冷清的早晨增添了一抹鲜活的烟火气。
  我们孩子,自有自己的乐趣。一种是“打尔”。这物件十分简单,就地取材,拿一段木棍两头削尖就成。玩法也很简单,寻一处空阔的场地,就地画一个圆圈做“大本营”,拿一块硬物垫起“尔”的一端,然后用木棍猛砸,它便“嗖”的一声蹿上半空。不待它落下,眼疾手快地再补上一棍,“尔”便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朝着远处疾驰而去,落到几丈开外。击打的声音干脆、利落、快速、准确,格外脆响。对方跑着去捡,单腿跳着往回扔,若是扔不进圆圈,依旧要乖乖地继续捡,直到将“尔”扔进圆圈为止。这游戏,能从日上三竿,一直打到天色昏黑,那炸裂的声音和孩子的欢呼,仿佛让整个冬天都变得温暖起来。
  另一种声响则要柔和许多,那是“拉拉扭”的声音。我们这里管陀螺叫做“拉拉扭”,这名字取得形象、准确,用手拉动使其转起来,又扭动着身子不停地旋转。制作“拉拉扭”比做“尔”难度要大,不光得寻找坚实的木头,用小刀细细削成一个匀称的圆锥,还要用烧红的铁丝在底部烫个圆圆的小洞,镶嵌上一颗亮晶晶的钢珠,这样转起来才顺畅。做好之后,还要给它涂上花花绿绿的颜色。待到村头池塘里结了厚厚的冰,便是我们的天下了。扬起鞭子,眼睛瞅准,朝着“拉拉扭”底部猛抽,一声清脆的鞭响,“拉拉扭”好像突然有了生命,倏地旋开身子,在冰面上立起来,发出一种持续的“嗡嗡”声,像是蜜蜂振翅,又像是纺车哼唱。一个个多彩的“拉拉扭”在冰面上旋转,旋转的不只是木头疙瘩,还有一颗颗不怕冷的童心。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风声、水声,是天地自然的节奏;小贩的吆喝声,是俗世生活的脉搏;那些游戏间的脆响与嗡鸣,是生命本身在严寒季节里勃发出的欢愉与希望。这些粗粝的、温润的、高亢的、低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是寂寥冬日里一首动听的歌,听着它,再冷的冬天也可以生长出暖意来。
  (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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