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味道
2019年10月1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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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丹
  我是南方人,对故乡的食物有一种顽固的依赖性。这一点,在20岁以前,我是浑然不觉的——那时,也没有异乡的食物有幸进入我的味蕾。
  故乡在湘西南绵延起伏的红丘陵,气候潮湿黏人,冬天寒彻骨髓,只能烧火取暖;夏天炎热难耐,稍一走动,便会全身黏糊糊的不舒服。辣椒,自然成了人们驱寒健胃、做菜下饭的重要食材。
  故乡的食物尤以辛辣为主,“无辣不成菜”“无辣不尽欢”是鲜明特色。烟熏火燎之下,辣椒便渐渐浸入了我的骨髓,在我的味蕾留下不可泯灭的记忆。
  读大学的第一个暑假,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兴致盎然地去了一趟厦门,投奔被我死乞白赖阻留在厦大、同一年考上大学却有家不能回的弟弟,只为了却我心中蛰伏已久的一个念想:坐一趟魂牵梦萦的火车,看一回灯红酒绿的大城市。
  揣着父母给的500元“巨款”,背着一个松垮垮的牛仔包,抱着一箱沉甸甸的饼干,我一路精打细算地啃饼干到了江西鹰潭。在鹰潭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蜷缩了一晚,第二天早晨我踏上了开往福建的火车。邻座的男子一直心无旁骛地在啃鸡腿,有滋有味地撕着白生生的鸡肉往嘴里送。也许是早上刚吃了饼干的缘故,我望着那惨白得瘆人、早已失去水分的鸡肉,竟然没有一丁点儿因羡慕而引起的食欲。
  服务员推着冒热气的餐车穿过车厢,没睡醒似的朝两边例行公事地吆喝。邻座的男子鼓着塞满鸡肉的腮帮,意犹未尽地两眼放光,嘴里嘟囔着叫住了服务员:“一份……辣椒炒肉……盒饭……”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胃里一阵痉挛,舌齿间不由自主地生出津液来。饼干的味道在渐渐消退,故乡食物的味道在慢慢苏醒,不可遏止地迅速占据了我的味蕾……
  大学毕业后的夏天,我分配到家乡一个三线工厂的子弟学校。为给即将进入初三的孩子们补课,我提前来到了工厂报到,暂住在山上的厂招待所。
  每天,天南地北操着各地方言的客人在招待所进进出出。我的隔壁住着一位来自青岛的山东大汉,国字脸,身材魁梧,个子高出我大半个脑袋,我需要费劲才能仰视他那张黝黑的面孔。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悉,他亲切地叫我小林,我热情地喊他大李。大李是替自己的工厂来催货的,已在招待所住了半个多月。每到餐厅吃饭时间,大李便显得忧心忡忡,皱着眉头盯着眼前姹紫嫣红的菜肴,嘬着嘴巴吸着凉气地逡巡不敢下筷。
  一天中午,大李实在忍不住了,拉着我跑去餐厅的后厨找师傅商量:“能不能给我单独做个菜?我给你另算加工费。”师傅笑眯眯地操着一口“湘普”反问他:“哪样个炒法?”大李心有余悸地望着大锅,小心翼翼地向师傅建议:“不放辣椒就行……”师傅悲天悯人地瞅了一眼大李,十分爽快地抄起了锅铲。
  一会儿,师傅端上来一盘清淡的韭菜炒鸡蛋,守在一边一脸期待地望着大李品尝。大李食欲大开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突然,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狗似的,大李猛地蹿起身来,朝着师傅直吐舌头:“辣、辣……”师傅十分同情地摇了摇脑壳,无可奈何地对大李说:“没法子,我都刷了两遍锅了,只怕辣椒都浸到锅里了。要不,我借你一个电炉与新锅,你回房间自己慢慢做吧……”
  当天下午,大李竟真的跑去山下的农贸市场,兴冲冲地买来一条鲜鱼与一堆其他食材,一个人在房间里不亦乐乎地忙活起来。我上完课回来,大李非拽着我与他共进晚餐。我一瞅桌上清汤寡水的豆腐炖鱼,上面浮着几片蔫不拉叽的葱花、姜片,捏在手里的筷子怎么也举不起来。大李却咬一口葱,夹一口鱼,嚼一口馒头,津津有味地吃得额头冒汗,一脸的酣畅淋漓。
  后来,我不安分地改行做了业务,像大李一样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品尝了南北各地风格迥异的菜肴,念念不忘的还是家乡的食物。那熟悉的味道,在陌生的环境里,在日益麻木的味蕾深处,执着、顽强地蔓延、扩散,情不自禁地让人舌齿生津,满嘴溢香。
  故乡的味道,是我心中的一份辣椒炒肉,是大李面前的一碗豆腐炖鱼。人在异乡呆的时间越长,它的味道就越浓郁。故乡,早已隐在它的味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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