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风
台州之行本来没计划去一江山岛,我想去的是天台山。
台州之所以得名,据说就是因为天台山。
中学语文课堂上,老师在讲台上来回踱步,大声吟诵着“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这一场景挥之不去。天台山还是佛宗道源,天台宗和道家就发源于此。隐居此地,品茗静坐,谈经说禅,对于我这闲散之人,令人向往啊!
可台州的朋友说,还是去一江山岛吧,一江山岛平时很难去,这次好不容易协调了一艘船,那可是著名的战役之地啊；天台山当然很好,但山就在那里,又不会移走,只要来台州就随时可去。
想了想,有道理,物以难得为贵,那就同去吧。
天刚蒙蒙亮,排队、登船,我们已在东海之上了。
对于那场著名的一江山战役,我这个历史科班的,还是略知一二的。那是国共最后一场正面作战,也是新中国第一场陆海空立体战役。
1949年后,国民党军退居台湾,但还占据着浙闽沿海岛屿,依仗先进武器与美援,蒋介石还一直在做着“反共复国”的美梦。在浙江沿海的大陈岛就屯有一个师的重兵,时刻窥伺其老家浙江。蒋还偕夫人几次到大陈岛打气,岛上有“美龄亭”,就是他们登山驻足之处。据说两位在此数次眺望老家奉化溪口。有国难归,有家难回,想必他们会泪洒此岛吧。
一江山岛位于大陈岛西不远,可谓大陈岛的门户。扼守住一江山岛,大陈岛就成了口中之食、囊中之物,虽险难守。大陈岛若得,则浙江沿海云开雾散。
这个时机终于来了。1953年朝鲜停战后,毛泽东腾出手来准备收复浙江沿海岛屿,并任命时任华东军区参谋长张爱萍将军负责筹划指挥作战。
游船在浩瀚的东海上快速行驶,万顷碧波之中,身后划出一道白线,瞬间又被平复。游船之上,不时有几只海鸥翩翩掠过,上下翻飞,我的思绪也随之时空转移。
遥想64年前的1月18日,也是在晴空万里的这片碧波之上,解放军上百艘登陆艇、万余战士在猛烈炮声的伴奏中,分三路劈波斩浪,疾驶奔向一江山岛。时空穿梭,恍然间感觉自己就是运筹帷幄的张爱萍将军了。
“这个小岛为啥叫一江山岛这么个别致的名字?”我问。“过会儿你就知道了。”朋友笑而不答,一脸神秘。
华夏岛礁众多,有名者众。鸟岛、蛇岛以动物命名,海南岛以方位而名,绿岛、青岛唯美诗意,刘公岛则是因岛上原著刘姓而得名。江山岛也是个很好的名字,前面为何又加个“一”字呢?
冥思苦想中,只见前方隐约出现两个高耸的小岛,似分似连。疾驰中,眼前突显一条狭窄的水道,一望无际的大海骤然变成一条狭窄的河道,两旁青山巍峨,植被茂密。
“明白了?”朋友笑问。“这条水道是不是像一条江?这两个小山岛分别叫南一江山岛和北一江山岛,合称一江山岛。”没等我说话,朋友就解释起来。
说话间船到北一江山岛,拾级而上。岛之东侧,还有生锈的铁链栏杆,栏杆之外,海浪拍打着陡峻山石。岛上不时可见沟壕残存,突出的石头上弹坑还清晰可见,仿佛在诉说着那场激烈的战斗。
登陆之时,解放军重炮齐发,飞机轰炸,不仅炸毁了很多碉堡,连国民党守军司令部也被炸塌。登陆部队随后登岛,风卷残云,一天时间,国民党军1048人被全歼或被俘,守军司令王生明自杀身亡。
一江山岛战役影响巨大。蒋自知大陈岛难守。2月8日,守军加岛上居民3万人撤离。经此一役,大陈岛易手,浙闽沿海岛屿基本肃清,海峡两岸格局基本奠定。
当时一江山岛的守军司令是王生明。王是在战役开始前的1954年10月被调至一江山岛。移防前一天,王生明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我与你在基隆分别,心里很难过……淑,我王生明什么都不想了,只望你把家庭整理好,钱要节省用。应文儿,你要对你妈妈,要好好敬爱,读书要努力,决不要心里乱想。父,明天或今夜要到一江山。应文儿,好好保养身体……
同年12月,蒋介石在台湾为王生明授勋。风萧萧兮易水寒,也许知道前路渺茫吧,从蒋介石手中接下勋章的那一天,王生明带着妻儿去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那年,王生明唯一的儿子王应文年仅14岁。
战斗前夕,王生明让部队中的独生子尽数撤回台湾。他在报告中说,我是不会给“国军”丢脸的,我给自己准备了4颗手榴弹。当解放军攻到他的指挥部时,王生明拉响手榴弹,履行了诺言。
“去纪念馆看看吧。”朋友一句话猛然把我从思绪中拉回。
从锈迹斑斑的栏杆折返,没走几步,刻在巨石上的“一江山岛战役原址”几个大字已入眼帘。转至石后,便是文物陈列室。一幅幅图片、一件件实物,无声诉说着那段往事。
吊诡的是,赫然看到战役双方指挥员后人的一幅合影。斗转星移,时光飞逝。多年后,张爱萍将军与王生明将军的后人竟然在一次座谈会上握手相遇,相谈甚欢。
哪有什么血海深仇?哪有什么个人恩怨?过眼烟云,历史不过是给我们开了个玩笑而已。
步出陈列室,细雨飘落。
向南望去,南一江山岛清晰可见,青翠欲滴,两个小岛中间的河道虽然曰江,看似不过百十来米,远望去蹚水可过。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江,实则是深深的大海,非乘舟不可往。
向东望去,应该就是宝岛台湾。台湾同大陆也是间隔一条海峡,与一江山岛何其相似。
亿万年前,大陆与台湾,和南北一江山岛一样,它们本是一体,只不过由于剧烈的地质运动而无奈分离。一水之隔,竟成天堑,才有余光中先生牵动多少人丝丝愁肠的乡愁。本不应如此啊!
一江山啊一江山!我忽然明白她的涵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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