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粒种子开始
2021年11月1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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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绪丽
  时间回溯,往事可追。那时候的我虽说才几岁光景,但一些重要的记忆还是有的。那年春天,老村长爷爷带领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在村里临近水源的土地上全部栽上了苹果树。
  每天刚吃过早饭,而立之年的父亲便扛起铁锨镐头大步流星往外走。那时候的村庄年轻富有朝气,丝毫看不出来星点的萎靡。村里的男人们在地里干得热火朝天,女人们在家也没闲着,她们拿出看家本事,做几个像样的饭菜,然后打发我们这些孩子去地里给干活的父亲送饭。
  我喜欢去给父亲送饭。父亲蹲坐在横卧着的铁锨把手上吃饭,我抬起头仰望着那数也数不过来的单薄树苗,问父亲:“它们一出生就是一棵树苗吗?”父亲一眼看穿我的心事,笑着说:“它们最早只是一粒苹果的种子。你吃苹果的时候如果把苹果种子吞下去,来年,它们准会发芽长出苹果树苗。”
  那天我回到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好大一会儿。母亲寻思我是摔着了或者受了委屈,过来安慰我。我哭得更凶了。我抱着母亲的腰,一边哭一边说:“妈妈,我怕是活不久了,我吞了一粒苹果种子,明年它长成一棵树苗,会撑破我的肚子的。”母亲一听,笑出声来:“苹果种子只有在土地里才能长成树苗,你爸是逗你呢!”
  时光荏苒,叶子绿了再黄,那些苹果树苗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慢慢长成了敦实葳蕤的苹果树。到了深秋,漫山遍野,红彤彤的苹果映红半边天。村里人把摘下来的苹果一车车拉出村外,回来时,手里握着厚厚的钞票。
  那些年,村人们种苹果的收入能占全年收入的一大半。可是,随着我的父辈们逐渐呈现老态,苹果市场行情愈加严峻,村里的苹果树也面临一次不小的危机。
  当年那个因为吞下苹果种子害怕得睡不着觉的小女孩,已经离开村子在城里落了脚。父亲总说,这个家里,除了我们,那些苹果树也是他的亲人。
  父亲不擅长弄虚作假,他不会像有些人那样猛给果树灌化肥农药,而是花大价钱买来豆粕喂果树,这样的果树结出来的苹果,口感明显更纯正浓郁。可是那些苹果贩子收的是苹果的个头与外表,没人会因为你的苹果味道甜就格外青睐它们。
  连着几年,父亲种的苹果无法换回他与母亲的苦力钱。看着父母头上的花白,我的心被揪得生疼。我懂我的父亲。村里很多人都把苹果树给砍了,原来茂盛的苹果园一下子变成了光秃秃的黄土地,任谁看在眼里都心疼不已。父亲却一直坚持守候着属于他的那片苹果园。
  我唯一一次试图劝告父亲,还是四年前。那年苹果行情尤其低迷。父亲清晨4点装车,开车出去二三百公里,跑了七八个摊位,到最后还是被退回来半车苹果。那些日子,父亲胡子拉碴顾不得收拾,成宿睡不着觉,整个人看上去衰老了很多。母亲担心父亲,打电话让我回家一趟。
  彼时已近立冬,万物开始萧索。吃过午饭,我接了个电话的工夫,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问母亲,母亲猜他一定是去了果园。当我沿着熟悉的山路来到果园里,恰好瞥见父亲正蹲在一棵苹果树下吸着旱烟。我仔细端详着周围的这些苹果树,寒风剥离了树叶,树干被粗糙的树皮包裹着,枝条看似胡乱指向,实质都向着唯一的方向。其实,它们比我记忆里更加茁壮。我低头看看脚下的土地,看看父亲,再看看眼前这些苹果树,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送饭的那些日子。
  父亲先开了口:“当年就因为有了这些苹果树,才供完你们姐妹读书,我没别的本事,是这些苹果树让我咬牙撑下来的。”我没出声,昔日困窘的境况我怎能忘记?那时村里有人偷偷劝父亲,说女娃子不用念那么多书,父亲只回了一句:“女娃子也是咱的孩子,为啥不让念书?”
  一向少言的父亲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这些苹果树哪是普通的苹果树啊?它们的模样都刻在了我心里。它们的每一个枝条、每一个树叶、每一个苹果,都被我摩挲上十几遍不止。这一棵苹果树到前面那棵苹果树,是十一步,到另一棵,是九步。每两棵树的间距不一样,我可以准确报出每个间隔的步数。”说到这里,父亲突然用手狠抓一下头发,鼻音很重地说:“一想起它们可能会被砍掉,我的心里就疼。”
  我张了张嘴,始终无法发出声。父亲担心我穿得少,站起身,说了句“回吧”,就抬脚往外迈。
  我追上父亲,说出我的建议:“我可以在网上卖苹果,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只要保证质量,网上卖的价格还是比较可观的。”父亲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看着我的脸,问了我一句:“你不准备劝我砍掉苹果树?”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父亲是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若在以前,他铁定不会同意我大包大揽,他有一种老观念,他费劲供闺女读书走出了庄稼地,是绝不可能把闺女再拽回来的。父亲不懂网购,母亲不相信网购,但他们愿意选择相信自己的孩子。
  可是,现实依旧骨感十足地硌到了我的腰。我在网上摸索着申请了一个店,依照教程上传图片,做了广告,接下来就等着接订单。那些天,我的脑子里全是网店,由于还有班要上,我只能抽时间上网瞅两眼。记得我的第一个客户显示地址是武汉,我们交流了彼此的信息,那人直接下单订了20斤苹果。我当时没有过多表示,但下线后,还是兴奋地往上跳了一个高。紧接着又陆续接了四五个订单。后来,随着订单越来越多,我索性又去采购回来一些包装箱之类的东西。
  不到三天,我卖出了近两百斤苹果。正当我沉浸在喜悦之中,母亲打电话提醒我,最好算算利润。我拿起计算器噼里啪啦一顿敲,去掉包装与邮费,每斤苹果能卖到3块钱,这个价格比苹果贩子给的价高出两三毛钱。我打电话告诉母亲,没想到她并没有那么乐观。原来我卖出去的都是外观好看的苹果,家里剩下的那些外观略差的苹果没有了好一点的苹果映衬,更卖不上价了。这在我的意料之外。
  更让我措手不及的是,先前收到货的那些买家,收到货后都反映物流过程中磕碰得不轻,要求退款。我赔着笑脸又赔钱,到最后一算总账,竟然只相当于1块多钱一斤。当然这些都没有跟母亲说,我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充数给了母亲。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后来网店渐渐有了起色,从最初只卖自家的苹果,到最后帮助村里其他叔叔伯伯卖苹果,越做越好。
  我总觉得,自己与苹果的故事应该就是从吞下那粒苹果种子开始,现在它已经发芽、长大,相信它也会陪着我一起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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