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樱
他们的故事,是偶然间闯入我的眼帘的。忘记了在哪里见过他们,对他们的过去也一无所知。很多时候,遇到同病相怜的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获得抚慰,无需过多的语言。
他们相识于网络,因为论坛上发的一个帖子,两个人互相产生了爱恋。那个时候,只有QQ聊天,你一言我一语,缠绵缱绻,又住在同一座城市,情感就这样擦出了小火花。再唯美的爱情,也要接受现实熔炉的考验。一个坐轮椅,另一个也坐轮椅,这样的因缘结合,在世俗面前有太多的障碍,更别提两人如何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儿了。
多年前,他的家里开了一家小饭店,有一天,房顶上的广告牌被大风刮歪了,电缆线垂落下来,他爬上梯子去检修,一时疏忽,忘记拉电闸,他被打了下来,从此与轮椅为伴。出院后躺在床上,他的脾气越来越坏,看什么都不顺眼,妻子带着孩子走了,他陷入黑暗的深渊中不能自拔。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活死人,一度三天三夜不吃饭,没把自己饿死,却因肺积水进了医院。最终还是老母亲救下了他,四处借钱给他交上了住院费。所有的后天致残,都要经历从天堂到地狱一般的噩梦煎熬,就像白昼与黑夜的转换,要在黑暗中等待伤口结痂,才能勇敢走出来。当然,如果有光照射进来,那是另一种恩典。
她的经历与他相差无几,17岁是她命运的分界线。一天她和同学骑自行车出去玩,回家的路上,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的门违规打开,他们避让之时,迎面驶过来一辆公交车,把他们两人同时撞飞了。但他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同学除了擦伤之外安然无恙,她摔在地上深度昏迷被送往医院。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双腿没了知觉,那一刻,她并没有想到高位截瘫这个致命的词将改写自己的人生。在医院住了一年多的时间,出院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从此要挑战各种不可能。低落、消沉、痛哭、绝望,当一个人的情绪降至冰点时,总会出现绝地反击,说不清是求生的本能还是对生命的敬畏,所有受伤者都概莫能外。
在他之前,她也相过几次亲,不外乎亲戚朋友从周边农村介绍来的。比自己年龄大,家庭条件差,但能够照顾她,父母的初衷是觉得这样的人能踏实过日子,关键是能留得住。然而,这是她想要的爱情吗?成长环境不同,没有共同语言,她怎么也看不上。直到遇见他,她芳心大动,志同道合又互相理解,这就是理想的爱情吧。在他眼中,她不啻于一束强光,重新照亮了自己的世界,带来了希望、信心和快乐,他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就这样,他们在一起生活一年多后,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因为爱情,这世间增添了无尽的烦恼；因为爱情,这世间又多了无数的可能。他们的爱情,就是种种可能之一,平凡又璨然。平日里他们经营自己的残疾人用品店铺,闲暇时一起驾车外出旅游,到了周末与朋友相约去打羽毛球、到KTV唱歌,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这不是用一句自强不息所能形容的,抑或说他们超越了自我,也使爱情发出夺目的光。不禁想起女作家周洁茹在《中国娃娃》中的一段话:“我出生之前是什么?是水、空气和阳光。那么我的将来呢?是水、空气和阳光。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来到这个世间呢?”想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但都不会脱离一个字:爱。爱与被爱都值得尊重,也是生命的神圣与必需。
某种意义上说,爱情是一种不治而愈的疾病,所有的折腾或挫折都是为了自我救赎,正是在一次又一次不经意间的艰难拯救中,人生才会走向圆满。春节期间读库切的《慢人》,一部被评价为笼罩人文关怀的长篇小说,我却认为是对不完美爱情的纠偏。故事的梗概并不复杂:年过六旬的退休摄影师雷蒙,一天骑自行车被汽车撞倒,送医院救治,被截掉右腿,不得不安装假肢,无儿无女单身的他成了需要照顾的对象。他瞬间觉得,宇宙缩小到这个公寓和周围一两个街区之间。他说,“在更广阔的眼光看来,失去一条腿就是失去一切的预演。”他先后雇过两个女佣,不经意间他爱上了第二个女佣玛利亚娜,并愿意资助她的长子上私立大学,孰料引发一场误会,导致玛利亚娜杳无音讯。这期间,一位叫伊丽莎白·科斯特洛的作家闯入了雷蒙的生活,千方百计引导他走出来,苦心安排他与一个叫玛丽安娜的盲女在医院电梯里相遇,但他难以接受。他误以为作家是要把他的不幸写进书里。作家后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记住,保罗,正是激情使这个世界运转起来的……如果没有激情,这个世界就依然是一片废墟,没有形成。想想堂·吉诃德吧。堂·吉诃德大概不是一个坐在摇椅里悲叹拉曼查的沉闷单调的人吧。他大概是一个把铜盆扣在自己的脑袋上,爬上他那匹忠心耿耿的老马的马背,出发去干一番大事业的人吧。爱玛·包法利(福楼拜小说里的人物)出去买高档的衣裳,甚至根本不想她将怎么为它们付钱。我们只活一次,阿隆索说。爱玛说,那么我们就让它转起来!让它转起来,保罗,看看你能赶上什么。”“和阿隆索、爱玛一样,变成主要人物,保罗,活得像个英雄。这就是经典作品教给我们的东西。否则,生活是为了什么呢?”不完美的爱情,乃是人生的本质；大声地说出爱,才是自己的英雄。
活得像个英雄,离不开爱情的加持,这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修行功课。要知道,最美的爱情从来不在影视剧或电影里,也不是什么“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跟你维持现状”,而是在充满无常和光怪陆离的烟火漫卷中分分合合、跌跌撞撞,却永远保持高贵的姿态,努力地过活,认真地爱着,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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