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岚山的路
2022年05月3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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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连伟

  没到过岚山之前,我早已知道远处有一个地方叫日照,日照有一处地方叫岚山。
  告诉我这个信息的,是我的父亲。不过,父亲口中的岚山叫“岚山头”。
  儿时,父亲经常推着独轮车往返在故乡和岚山的路上。
  村后往北走就是岚兖公路。那里自古就是一条官道,历代帝王祭孔多走此路,现在已经成为国道。从我的故乡沿着岚兖公路往东南方向走上不足90公里的路程,就到了岚山。
  小时候不知道岚山有多美,不知道大海有多大,但从父亲的口中知道到了岚山就到了海边,到了岚山就可以看到大海。大海有无限的宝藏,父亲的小推车里推回的虾皮、黄鲫子鱼、“烤鱼子”(应该是小黄鱼干)等等只是海产品中的几种,而父亲每次回来专门给我挑选的海螺贝壳更让我爱不释手。
  上世纪五十年代前后,父亲作为杂货商经常到岚山去贩海货。那时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连填饱肚子都很困难的岁月,父亲硬是不断往返在故乡到岚山的路上,推出了二亩水浇地、推出了全家的幸福生活,直到推进了汤河供销社。
  岚山在父亲的口中是全家的依靠,是与我们兄弟姊妹成长密切相关的地方。父亲被从供销社下放后,在生产队里做牛倌,每隔一段时间,担任生产队长的大叔就会安排父亲推着独轮车去岚山买几蒲包海货回来,生产队的社员们也会根据各家的财力和需要,买点虾皮子、烤鱼子改善一下生活。
  天气晴好的日子里,父亲带着娘给准备好的干粮,鸡叫三遍的时候就动身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还没落山的太阳红着脸照着满载而归的父亲回到家里。
  更多的时候,父亲归来的时间是不确定的。有时夜幕降临母鸡已自觉地回到它们的窝里,大门口的老黄狗也不再竖着耳朵探听门外的脚步声了,可父亲依然没有归来。经常是到了深夜,我们早已进入梦乡,父亲才赶回家。那时,只有一针一线纳鞋底的娘依然等在煤油灯下。
  刮风下雨的日子或冰天雪地的季节,不能阻挡父亲去岚山的脚步。他总是带着亲人的期盼和担心,奔向岚山。这一去或许是三天,甚至更长。娘会让我们姊妹到村口等待,只要远远地有个推车的影子,伴着风吹来的海腥味,我们就知道是父亲回来了。
  过年的时候,父亲买回来的海产品最珍贵、最让人难忘的当数咸咸的白鳞鱼了。
  小时候只知道白鳞鱼极其稀缺,是海产品中的“珍品”,因而是酒桌上的“名贵”佳肴。北方人把“面子”看得和生命一般重要。那时的农村,谁家来了重要的客人,酒桌上如果有一条白鳞鱼,这家主人的面子就大了,客人也感到有脸有光。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买上几条白鳞鱼待客,因此在我的故乡有来了客人到邻居家里借白鳞鱼的习惯。因为客人也知道白鳞鱼是借来的,无论主人怎么劝说,只是拿着筷子在白鳞鱼上头比划一下,绝对不会破坏白鳞鱼的完整。
  我们家总有两条白鳞鱼挂在屋梁上,除了自己家来客人用外,主要是供邻居们借用。这两条白鳞鱼每天都在吸引着我的眼球,白鳞鱼的腥味飘到我的鼻孔里也是一份享受。有时我忍不住踏着小板凳,把鼻子贴近白鳞鱼,如此近地闻白鳞鱼的味道,如同吃着了一样。
  几乎村东头的婶子大娘都到我家借过白鳞鱼。有一次一个婶子来借了鱼,她家的客人刚走,婶子就哭着上了俺家,手里端着一个碟子,碟子里还有半条白鳞鱼——原来是白鳞鱼被她家的客人吃了。娘体谅婶子的不易,不但没有埋怨她,还安慰婶子止住眼泪。因祸得福,我终于有机会吃到了白鳞鱼!那被客人吃剩的半条白鳞鱼让我尝到了人间至鲜。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就上岚山买很多白鳞鱼,让爹娘吃足吃够。
  推着独轮小推车的父亲,行走在故乡到岚山的路上。在那条长长短短的路上,父亲留下的深深浅浅的足迹里,盛满了一个父亲对儿女的长思远虑和对家人美好生活的期翼,更点燃了一个农村孩子对未来的憧憬。因为父亲,因为虾皮子、烤鱼子、白鳞鱼,我对岚山、对大海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岚山如同一个美丽的梦,在父亲吱吱呀呀的小推车上,在全家人的餐桌上,在左邻右舍的目光里。然而,一直到我的儿子都四五岁了,我才来到了日照的大海边,走进岚山港,圆了少年时的梦。
  我把第一次去岚山称为圆梦之旅。站在岚山的土地上,望着大海,就像是望着另一个世界。只见远处天连着水,水连着天,蔚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带给人灵魂上的震撼;绚丽的朝霞映在那辽阔的海面上,犹如仙女剪下的红霞,把大海装饰得格外美丽;展翅飞翔的海鸥忽而俯冲下来叼起一条小鱼,忽而在海面上蜻蜓点水……真是茫茫东海波连天啊!
  那次在岚山,媳妇和孩子们忙着在海边的沙滩上游玩,我去圆小时候的梦。我到海边卖干货海鲜的摊位上去找当年老父亲买的虾皮、黄鲫子鱼、烤鱼子……晚餐,我点了白菜丝拌虾皮和红尖椒炒烤鱼子,点了白鳞鱼糊鸡蛋,细细地品味,希望品味出儿时的味道、儿时的那份期盼以及旧日时光里的那份浓浓的人间真情。
  在岚山的第二天上午,我和家人一起游览了阿掖山。阿掖山以“临海雾气常昏如夜”而得名,这里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怪石幽谷,冠与群山,自古就有“叠嶂矗霄真如画,天成景色即蓬瀛”的美称。站在海拔314米的主峰老爷顶上往西看去,穿过广阔的平原,跨过沭河,走上岚兖公路……我似乎沿着父亲当年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
  从岚山回到故乡,青山依旧,绿水长流,飞鸟又还,人影成单。故乡已看不到父亲的身影,沭河西岸多了一座父亲和娘合葬在一起的土坟。坟头上的蒿草随风飘过,闻不到海腥味,但老宅的院子东南角上还摆放着父亲的小推车。当年贩海货的蒲包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天堂里的父亲,还记得他给我的海螺贝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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