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中关羽的扮演者陆树铭先生去世。陆先生的去世除了引发人们的悼念之外,也引发了大家对关羽的讨论。
关羽是河东解(读hai)良人(今山西运城市盐湖区),东汉末年著名的武将。关羽去世后,“侯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天”,他是如何一步步被神化的呢?我们既从史料中寻找答案,也试图用出土文物加以印证。
□刘文涛
历史上的关羽
关羽是一个曾经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但现代人对他的认识可能有两个误区。一是他生活的时代。现代人多称关羽为“三国名将”,其实他亡于东汉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到第二年,曹丕才代汉称帝,改元黄初,三国时代才拉开帷幕,再下一年刘备才在西川称帝。所以说关羽压根就没赶上三国时代,“三国名将”的说法是不成立的。
二是关羽其人。关羽的事迹太多,上至黄发,下至垂髫,大概都知道“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单刀赴会”等等。即使目不识丁的老太太,说不出关公的事迹,也知道“关老爷”能护佑平安。但人们了解关羽事迹的源头大多是文学、影视、戏剧作品,而历史上真实的关羽绝不是“惊为天人”的神一般存在。我们耳熟能详的他的事迹,多数是不存在的。如“三英战吕布”,吕布确实是东汉末年的猛将之一,文学作品中怎么来体现吕布战斗力呢?罗贯中老先生就用了“借力铺垫”的手法。借谁的力?刘、关、张。虎牢关前三敌一,也仅仅是打平,把吕布的战斗力夸张到了“爆棚”级别。但真正的历史是,当时刘、关、张皆归附于公孙瓒,在群雄联合征讨吕布的战争中,公孙瓒并没有参加。“头儿”都没参加,刘备等“小弟”们自然也不可能参加。
再如“桃园三结义”,故事很精彩,刘、关、张桃花园内结为兄弟,这种场景想象一下都很过瘾。但事实上,桃园结义在历史上是不存在的,这种温情的表达形式,恐怕是罗贯中老先生一厢情愿的认识,没有这一场桃花园中结义的仪式,不足以衬托出他们三兄弟相随一生的情谊吧。
当然也有我们熟悉的关羽事迹是有史实依据的,如“水淹七军”,这是在历史史实中加工扩充而成的故事。《三国志》中记载:“(建安二十四年)是岁,羽率众攻曹仁于樊。曹公遣于禁助仁。秋,大霖雨,汉水泛溢,禁所督七军皆没。禁降羽,羽又斩将军庞德。”短短四十多个字,到了《三国演义》中,就给硬生生地扩写成了一个章节。稍留心对比一下就会发现,正史中记载的水淹之事是逢汉江水涨,得是天时地利之便,小说中却进行了艺术加工。塑造的关羽除勇武外,胸中谋略和指挥作战能力也是出神入化,让人读罢印象深刻。
其实真实的关羽是有性格缺陷的,那就是自大自傲,所以“摔跟头”是难免的。失荆州是历史事实,至于文学作品中的“魂捉吕蒙”“吓死曹操”等情节,那就纯粹是为了抚平读者的心灵了。客观说来,关羽在东汉末年,就是一位勇猛且有一定“国士之风”的战将。由于失荆州对刘备经营的事业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当时对他的评价甚至有些负面。如陈寿在《三国志》中评价道:“羽刚而自矜,飞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关羽死后谥曰“壮缪”,也是赞其勇而批其缪。
关公信仰始于荆州
那么,为何关羽日后会一步步走上神坛,成为忠、信、义、勇的化身,儒、释、道三教共尊,并跨越行业、地域、时空,成为中国人心中最可依赖的精神偶像呢?这与历代民间和官方倾注其身的加工演化是分不开的。
有学者考证对关羽神化,最早应是从荆州地区开始的。荆州是关羽最后经营十余载的故地,这里肯定留下许多他的遗迹和传说。《三国演义》第七十七回中就讲到关羽死后显圣玉泉山。这一回中还有一个记载可能为读者所忽视,就是关羽亡魂被普净长老所点化,“关公恍然大悟,稽首皈依而去。后往往于玉泉山显圣护民,乡人感其德,就于山顶上建庙,四时致祭。”这个故事明显被佛教所兼容利用,皈依佛教后,一介武夫也有了“显圣护民”的功能了。到南朝时期,荆州地区的江陵城内出现了一位十分灵验的“城隍神”(见《北齐书·慕容俨传》)。信众们认为,这位城隍神便是曾经修筑江陵城的关羽。于是在民间,人们小心供奉,并逐渐把他的壮怀激烈、忠肝义胆、义勇无匹的英雄气概无限放大,总结概括出他忠孝节义、信义卓著、品行高洁的人格魅力。于是,关公神灵成为惩恶扬善、趋吉避凶、保护一方的善神。
这在考古发掘中也得到验证。2005年3月,在荆州市沙市区城隍庙遗址考古发掘时,出土了一尊造型小巧、制作精美的泥制红陶塑像关公塑像。根据出土地层和塑像本身特征判断,其时代为北宋。这尊塑像的头呈长圆形,蚕眉、凤眼、高鼻,长髯飘飘,身着交领宽大的长袍,长袍胸前有仙鹤缠枝的纹饰,是典型的宋代服饰特征。关公盘腿呈坐姿,可惜的是,出土时塑像腿部已经残缺(如图①)。这尊北宋关公塑像是迄今为止国内发现的最早的关公像。从荆州沙市城隍庙出土的关公像,进一步说明荆州地区是关公信仰最早形成的地方。
封神始于宋代
到了宋代,是关公信仰发展的重要时期,也是关羽地位发生重要变化的时期。这种变化的根源,首先就是忠君思想的加强。经历过唐末藩镇割据和五代十国的分裂割据,宋朝建立后统治者对忠君思想观念极力宣扬。再加上宋代理学大兴,关羽身上可以宣扬的品质与儒家思想提倡的忠、义、仁、勇十分符合。所以朱熹等人认为蜀汉是三国的正统,曹魏与孙吴则成了叛乱割据政权。在所谓“正统”的刘备集团中,关羽因其忠心耿耿,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崇敬。
北宋还发生过一件大事涉及了关羽。大中祥符年间,解州盐池减产。有传言说是“蚩尤作乱”,于是信奉道教的真宗皇帝向当时著名的龙虎山张天师求援。张天师自己不出山,却奏请皇帝说:“古代忠烈之士死后成神,蜀将关羽忠勇绝伦,陛下祷告召之必胜无疑。”皇帝令天师在宫中焚化符箓,乞求关公保佑。过了一段时间后,盐池的水又积满,盐产量恢复如初。真宗大悦,降旨在解州盐池边也就是关羽的老家修建关羽庙。凭借着这次“显圣”,关公在民间扬名的基础上又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此后,有了朝廷的加持,关公逐渐扮演了扬善惩恶、驱邪除魔、主持正义的保护神角色,成为各行各业、妇孺老幼尊奉的万能之神。自宋真宗降旨在关羽老家修建庙宇之后,关羽也由陪祀逐渐走向主尊。全国各地也陆续兴建祭祀关羽的庙宇。现存最早的武庙是山西阳泉市郊区林里村南玉泉山腰的关王庙(如图③)。该庙建于北宋熙宁五年(1072年),重修于北宋宣和四年(1122年),现存的正殿为宋代原构,十分珍贵。
稍晚一点的是山西定襄县城北关的关王庙。大殿建于北宋宣和五年(1123年),后代虽有修葺,但均未改变宋代木构特点和风格。从这两座古建筑的名称来看,也具有很强的时代特点。因为宋代关羽仅是封为“武安王”,他的庙宇自然只能称为“关王庙”。而别处所称“关帝庙”者,则都是关羽在明代登“帝”以后才建起来的。我省现存最早的木结构建筑是广饶县的关帝庙大殿,建于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最初建立时,关羽还未封“帝”,也应称关王庙才合适,但现在却称关帝庙,应该是在后期的维修中改名所致。
关羽的封爵也开始逐渐上升。北宋徽宗崇宁元年封为忠惠公,大观二年封武安王。此时人们再提关羽就不能直呼其名了,而是称其为关公或武安王了,这在出土文物中也能得到印证。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的黑水城遗址,是西夏时期的重要遗址之一。1909年,俄国探险家柯基洛夫在黑水城一古塔中发现一幅精美的版画(如图②)。这幅画上端印“义勇武安王”,这是北宋徽宗皇帝加封关羽的封号。画面中心是关羽,端坐在椅子上,目光炯炯,美须飘然,神态安详。后二人,一位擎旗,一位持刀,右立一将,左站一兵,前面有一禀报军情的探马。画面布局丰满,人物描绘细腻生动。有学者考证其年代在公元1123年—1128年,即北宋徽宗宣和五年也就是金太宗天会元年之后的五年之内。可以看出即使地处几千里之外的西北,人们对于关羽的称呼也是称武安王了。
宋代高度发达的商业和市民阶层的出现,使得娱乐业逐渐兴起繁盛,“话本”小说应运而生。三国乱世向来都是文学作品和艺术表演乐意呈现的对象,关羽的故事和演义也由此不断增加。到了元末明初,《三国演义》这本集大成的经典小说应运而生,关羽的形象被塑造成忠、义、仁、勇的化身。
之后,关羽不断被神化,封号也不断增加。到明万历四十二年,关公由王及帝,被封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满清入关后,清顺治帝封关公为“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到清光绪帝时,关羽被加封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为何又成了财神
明清以来,关羽的业务职能又拓展了一个新的“项目”——“财神”。促成这一职能诞生的是民间力量——晋商。自明代以来,山西商人走秦陇、涉大漠、下吴越,牵车服贾,历经磨难,逐渐崛起。他们外出做生意,也把自己的老乡关羽请进了店铺,乞求保佑平安,当这种低级的愿望实现后,他们在生意场上也开始向公众展示自己秉承的是这位山西老乡忠义诚信的精神。渐积渐深,也就成了山西商人整体的“义利观”。靠关公精神中的义字。他们生意做大而又始终抱成一团,协作互助,成为十大商帮之首。他们对关公的信仰与推崇,增强了人与人之间的团结友爱,关公的忠义也成了凝结异地商人最好的精神纽带。他们也把大量的财富积累,归功于关公的护佑,关公具有“聚财”的能力也随着晋商的脚步慢慢传播开来。
商人是一种辗转流徙的人群。他们在外地建造的会馆,相当于他们的精神家园。明清时期晋商的财力最强,影响最大,全国各地的会馆中,数山陕会馆最为豪华精美,而各地山陕会馆中最引人注目的建筑往往是关帝庙。晋商们在通往四方的经商之路上,在遍布全国的山陕会馆中,不自觉地完成了对关公精神以及关公有聚财能力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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