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俏到
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其实易学难精。比如围棋,看起来简单,棋就黑白两子,棋盘随时就地画成,规则也不复杂,但足够人们下一辈子,下成职业,下成大师。又如麻将,吃碰杠听胡、东南西北中,坐下来摸两把,半小时就能入门,但要练成懂得记牌、算牌、腾挪闪让的高手却不容易。世事往往如此。
做人也一样,清心无欲最简单,正人君子最纯粹,但能做到的并不多,属于典型的易说难行、易学难久。做个小人其实也不容易,道义放两旁,名利摆中间,那是要拉下面子、放下身段的,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那些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老虎”和“苍蝇”,那些经常出没在芸芸众生面前的伪君子,几张面具来回切换,利益面前精心算计,诱惑面前放手一搏,最起码,他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这也是件挺折磨人的事情。
餐桌上有朋友开玩笑,篡改古语说“君子淫荡荡,小人色迷迷”,引来嬉笑一片。你看,对于小人、贱人以及伪君子、真小人,坊间似乎有一种难得的理解与默许,兴许这正好迎合了人性阴暗放纵的那点冲动,又恰恰反衬着身为君子者清寒难耐的万般苦累艰难。想想《红楼梦》里的贾雨村,刚刚到任即有人主动送上护身符,暗黑版从政守则从天而降,真是俗世催人贱、一刻不停留,就看你有没有胆量立学立行。
究竟小人长什么样?宋人庄绰的《鸡肋编》提到“小人之相”:“欲识为人贱,先须看四般,饭迟屙屎疾,睡易著衣难。”认为拿去当样板,“盖无不应者”。可是说真的,对照这个九百年前的识人秘籍,我立即想到了我儿子:他年幼时,叫他吃饭时他总显得很忙,叫他练琴时他往往中途来尿,晚上只要看书他就能很快睡着,早上起床则总是拖延症发作,难怪他妈常叫他“小祖宗”,直到上了高中,这些习惯才改正了一些。莫非庄老师笔下的“小人之相”乃是指未成年“小人”,而非传统意义上的小人、贱人?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绝非庄老师本意。实际上,庄老师对人品是很敏感甚至严苛的。比如他记载,有一次唐太宗看到一棵好树,忍不住感叹“此嘉木也”,陪在身边的中书侍郎宇文士及随口附和着赞叹了一声。没想到太宗却板起脸来,“魏征常劝我远佞人,不识佞人为谁,今乃信然。”显然在庄绰眼里,宇文士及大有溜须拍马之嫌,应是妥妥具备小人、贱人的特征。
可作对比的,是庄老师随后提到另外一棵树的故事。御史王义方买宅,成交入住后发现新宅院子里有棵树很好,王大人心感不安,几天后特地把卖家找来,说:“此佳树,得无欠偿乎?”结果硬生生追加给卖家一笔钱。庄绰赞叹“足见廉士之心”。虽然我总觉得“买的没有卖的精”,而且以我这种现代俗人的观点看,事后加钱多少有点刻意做作,但庄老师把宇文士及和王义方放在一起聊,显然是有小人、贱人与正人君子对比的意思。
实际上,王义方固然是个孝义清廉的君子,可宇文士及的名声也并不坏。《旧唐书》说他“通变谨密”,他病重时,唐太宗亲去探视还流涕不止,君臣关系相当不错。至于那天在那棵树下,唐太宗忽然觉得他随声附和有小人、贱人之嫌,这着实有点冤:你就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应,结果你就上纲上线,这不是挖坑等人跳吗?有这么玩的吗?
其实《鸡肋编》的记载并不完整。唐人刘肃的《大唐新语》说,那天宇文士及被太宗质疑后赶紧谢罪:臣子们经常犯颜直谏,搞得皇上老是手足无措,我有幸陪在身边就想稍微随意点儿,否则贵为天子者又有何趣?这么一说,太宗也就释然了。这话说得没错,大家都在园子里看树闲玩,何必还如办公室里一样拘谨严肃、不苟言笑?或者再想开点儿,以宇文士及和李渊、李世民的两代交情,那些话兴许只是皇帝与臣子之间的一个玩笑,不排除庄老师有点过度解读。
然而不得不承认,现实生活中,庄绰的解读再正常不过。唐太宗和宇文士及作为上下级之间的这种对话,往往让人琢磨出话外之意,让人生出“逢人只说三分话”的戒备。相比之下,我还是赞赏自己遇到的一位领导曾经说过的话:莫因一言一事以废人。是啊,人哪有那么完美的呢?总有言不及义、事不如愿甚至牢骚满腹之时。世上真正的坦荡君子固然未必多,但罪至难恕的小人恐怕也少。因此,面对不那么完美的人或事,也不妨多点宽容和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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