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菁 刘书言 高艺菲(山东女子学院学生)
每周二下午,不出意外,云老师会准时出现在实验室。
实验室墙上挂着团队简介,有一张云老师的个人照。照片上的她还是长头发,简单扎起来,戴着黑色的方框眼镜,粉色Polo领衬衫,浅浅抿唇,一抹青涩挂在脸上。那是她博士刚毕业时拍的照片。
在她的记忆里,童年总是笑着的。
“谈到农村,我总是有太多情感。”她从小在农村长大,童年生活也是在田间地头度过的。夏天的麦地里,大人们忙着弯腰收割,孩子们就被“扔”在一边。“你们把掉了的都捡起来,放车上!”孩子们总是调皮不听话,三五个一伙,捡不了几根,就跑开了。
几个兄弟姐妹被困在地里帮忙,趁着大人不注意,一溜烟跑到地排车下躺着,天热太阳也大,地排车下的阴凉总是最好的去处。躺着躺着就都睡着了,醒了找不到大人也不着急,几个孩子偷看一眼大姐,憋不住笑出声,她也是几个孩子中的一员。那是她后来每每回忆都觉得最快乐的时光。
高考后,她没有像大部分同学一样,选择当时最有出路的师范类专业,而是在抱着志愿书翻了三天后,报考了山东农业大学的农学专业。后来本科结束成功上岸研究生,又觉得想要农业取得丰产丰收,最重要的根基还是土壤,于是转入对土壤领域的深入研究。
曾几何时,人们说,“女娃生在了农村,前途注定暗淡”。她不这样想,2000年夏天,她背上行囊走出了农村,带着家人的期许,也揣着自己心中的一股劲。
离开的那天,乡里乡亲都来送行,行李一包一包,总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带上,小孩子则围绕汽车嬉闹。她最舍不得的是母亲。
小时候,母亲是陪伴她最多的。五岁的新年,在记忆里还是很清晰。院子里一群孩子在玩闹,母亲走了过来,叫住她去帮忙生火。她的奖励是一个苹果。
“付出就有回报,天底下没有白白受的苦,没有白吃的苦,也没有白做的事情,把任何事情做好都能取得回报。”她从来没见过那么红那么大的苹果。这对当时的她来说是十分珍贵的东西,现在也是。她捧着它,笑个不停。
也许是幼时的经历,她对这块生她养她的土地总有着一股热爱。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
她一向成绩优异,“我不是一个贪玩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很有冲劲的人”。学生时代,她总能名列前茅,“我自知不是天赋型选手,我时刻不敢停歇。”
不知是天意还是造化弄人,第一年高考失利。“我知道时间特别公平,日子也特别公平。”她选择了复读。
从高考全班第一名,到考入理想大学、顺利保研,再到获得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学位,她在学术上的道路一直向前。压力也一起袭来。在博士后阶段她选择留在老师身边继续进行研究工作。 “但在我的内心,始终有一丝怅然若失之感,我想念我的家人,想念我的家乡。”
事情常常事与愿违。
她在实验室进行微生物的基因组提取实验,这项位于最前端的工作成了最困扰她的事情。三四个月的时间,她都在停滞,零进展。为此,她一度陷入糟糕情绪,“感觉真要崩溃了,不想再提取下一次,因为还要再失败。”
可她依然泡在实验室,手中的移液枪很少能放下。直接法不行,那就换间接法提取;物理破壁不行,那就用机械破壁。结果全都失败了,失败的原因也不过是数量不够、纯度太低等等。
有个好消息,哥哥来北京看她了。
他们来到一家普通的饭店,点了四道家常菜。“我好久没好好吃一顿饭了,这段时间总在实验室忙,有时也顾不上吃饭。”科研的压力压着她。她开了一瓶饮料,倒进碗里,明明甘甜,舌尖却尝出一丝丝的苦。喝着喝着,水面出现一圈涟漪,她望着发呆,然后又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她看了好久,才意识到是从眼里落下的泪。
情绪来得滞后且突然,哭泣却没有声音,眼眶湿红,她别过脸,倔强得不愿被哥哥看出难过的神情,“我在这挺好的,别担心”,她哽咽地说出那句话。
她的导师也替她着急,几次三番地找其他学生来和她交流,凑在一起帮她找有用的文献。
到今天再提起当时的窘状,她只是笑笑,然后说一句,上坡路总是累的。终于,她在2018年的一篇文献中,找到了新的提取方法——用硫酸铝去除土壤中的腐殖质,然后再直接提取。
她最终做出来了,只不过是在不停找方法、做实验,一次又一次的经历失败之后。
她坦言,当时没有什么动力支持,因为提不出来就意味着你无法开展后续的实验,博士也就宣告作废。没有人会在这种压力下选择放弃的,即使有,也是100次的放弃加上101次的再站起来,这就是办法。
现在的她变成了云老师。
她把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最感兴趣的事情变成了工作。还是一如既往每天泡在实验室,只不过从当时的焦头烂额变得更加从容,翻过了困住自己的山,所以竭尽全力地帮助自己的学生解决问题。
学生对她的评价是精力充沛,“云老师比我们在实验室的时间要更长,她像是比我们都要年轻。”面对学生时,云老师总是很严格,上课是,改论文也是,实验室里就更不用说了。
她说,对学生严格是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应该花点时间在别的地方,比如自己的身体和家人。”云老师的求学之路很长,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地,或在实验室里,很少能有时间和家人待在一起。
土地就是农民的希望。云老师取得了很多成果,她的实验也一直稳步进行,现在的项目也是。“我确实能为土地上的事做点什么了”,这是她曾经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她的团队一直致力于农业绿色化的研究,分析土壤理化性质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土壤有机质的影响,确保土壤安全和土壤质量。“不管是当初职业的选择还是如今科研方向,我的很多选择都离不开家乡的影响。希望家乡变得越来越好,农业生态环境好,咱们老百姓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但是作为女儿,云老师只希望她的父母健康平安。
那一年,云老师的母亲住进了医院。从家里的县医院转到青岛的大医院,母亲的心脏里一天之间被放入了三个支架。云老师交齐了所有的治疗费用,这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只是实验进程催得着急,云老师在确定母亲情况稳定后,又匆匆赶回了实验室。就这么两地奔波,直到母亲出院回家,她才又全身心地泡在了实验室里。
云老师努力使工作和家庭能够平衡。“我的承诺,只完成了一半”,云老师确实学有所成,也一直在为她热爱的土地花费着自己的心思。只是,她之前很少回来看看家乡,也很少陪伴在父母身边,错过了很多。
年轻也要花时间去锻炼身体。可能是自己曾经没有做好的事情,云老师总是希望孩子们可以多做些锻炼。“不要觉得年轻有很多资本,怎么样都不会累,实际上咱们的身体都是逐渐衰老的过程。”云老师不想让学生有遗憾,她也不想有。
云老师也是一名母亲。
可能因为本身就是老师,接触最多的就是孩子,她总是操心的。她没有想让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只希望他能多独立思考”。长期从事严谨的科学研究,已经让云老师将独立思考变成了习惯,自然也尝到了独立思考的甜头。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缺少独立思考的能力,缺少思考人就会变傻,人不能被动收集信息。
家里的白墙上贴了一张作息表,表上标注了云老师每天晚上要陪孩子做的事情。她甚至把实验室搬到了家里,她要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没有了实验室的条条框框,云老师也变得更加亲和,她和孩子的交谈总是耐心的。或许感慨时间过得很快,云老师格外珍惜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他现在还小,学会了就是学会了。”
她是云老师,是女儿,是母亲。她也是自己。
又是一个周二的午后,走出办公楼的大门,就有雪花急急飘下,掉落在云老师的肩膀、头发上,伸出手接下几片雪花,手心的温度令它们快速融化,很快又有新的雪花掉落,头发湿了些,将手放进口袋。
“第一场雪就这么大,来年该是个丰年,暑假得回去帮家里人收麦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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