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2024年07月1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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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桂荣

  从收到大学入学通知书那一刻,他就开始翘首以盼那一天。
  在去县城高考前,他从未走出过小镇,从家到学校是他的全部世界。对他来说,省城是一份遥远的神往和期冀。想想走进大学校园,新生活就像一本带着墨香的书一样等他轻轻翻开,旋而让他深深沉醉在最纯粹的幸福中。
  在等待那一天的日子里,他安心干着农活。天气晴朗时,他感受着课本上“火辣辣”三个字像跳蚤一样落到身体每个部位,又迅速渗透到每个细胞,让他不由得想起母亲脸上密密的晒斑。他弯着腰,从比高出他许多的玉米地里,把一筐筐饱满成熟的玉米挎到停在路边的牛车上,一趟又一趟。他越来越觉得阳光下的影子好像背负着一大团沉重的阴影,摇摇晃晃,似乎比此刻的自己更不堪重负。实在累极了,他便躺在地头的青草上。经过清晨露珠的滋养,蓬蓬青草柔软舒适,慢慢消融着累积的疲劳。中午的田野安静得像是空气里充满了耳朵,充满了倾听。他又开始了对去省城读大学的畅想。他突然发现,那一天不仅是风华正茂青春的开始,更是要储备抵达远方力量的开始。
  儿子考上名牌大学,这是几代人的心愿,也是全村人的骄傲。母亲本应是最高兴的人,越来越黑的脸庞、越来越弯的腰、越来越疼痛的膝盖似乎都在等待着这一刻。当看到录取通知书上的报到时间,她却暗自郁郁寡欢了。
  外婆的病情越来越重,风烛残年的她进入生命倒计时。母亲上午忙家务忙收拾庄稼,下午便步行到七里外的娘家照料外婆。夜晚,万籁俱寂,外婆终于在疼痛中缓缓进入睡眠。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母亲的脸上,忙碌了一天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她看向蜷缩成一团的外婆,想起儿子就要离开家乡远赴未来,欣慰的同时又有些许遗憾。
  寂静的夜晚,村子的更远处,树林蔚然,岑静凝重。
  因为要照顾病重的外婆,母亲安排姐姐去送弟弟,姐姐的心里便盛开了花。
  五年前主动提出辍学的姐姐习惯了每日和母亲同出同归。她就像母亲的影子,母亲在哪,她就在哪。慢慢地,她的脸上比同龄人多了份沧桑,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走路姿态,都与母亲有了几分相像。
  忙完了一天的农活,姐姐开始准备行李。她知道,即便翻箱倒柜,也找不出几件像样的衣服,她已经有好几年没买新衣服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翻箱倒柜的好心情。
  为了某一天的外出,姐姐早就准备好了一件衣服。那件白底绿花的棉布连衣裙,是她当裁缝的同学给她做的。她只穿了一次。那次弟弟得了奖学金,学校通知家长在颁奖会上发言。母亲以不识字为由让她去。姐姐小心翼翼地走上台,做了简单发言。整个过程脸颊发热,心跳加快,整条裙子被激动的心情染成了红色。回家说与母亲听,母亲笑了:你是不是当成自己得了奖学金?
  母亲的话语像一根细长的针,姐姐的心被嗖嗖地刺了一下,曾经的梦想好像露出头来,但也就是那么一瞬,很快它就又回到了心底深处。她笑着回应母亲:在我心里,弟弟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那一天,正以每日一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向她靠近,姐姐的脚步更加欢欣忙碌起来。
  听他读完录取通知书,八旬奶奶落泪了。
  他是奶奶从小带大的孩子。从小学开始,每次考完试,他都第一时间向奶奶报告成绩,奶奶每次都高兴地竖起大拇指,夸他是听话的好孩子,努力的好孩子。唯有这次,奶奶没有竖大拇指,没夸他,而是掩面而泣。奶奶哭得特别伤心,手帕湿透,午饭没吃。家人们都没有劝她,任她哭着。
  奶奶的儿子,他的父亲,于五年前去世了。
  现在,他的父亲正躲在照片里,静静地微笑。
  (本文作者为高级工程师,现供职于高密市某机关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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