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账
2020年01月0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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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苏聪出门前,把摊了一桌的欠条收起来。
  妈说:“先去找你马大爷和你李叔,他两家跟你爸交好多年。现在你爸走了,他俩肯定会还账……”
  黄昏,苏聪疲惫地回到家,因父亲去世门眉上贴着的“白符”格外刺眼,室内昏暗极了。
  上个星期还是欢声笑语,如今父亲苏大强突然去世,家里没了一丝生气。苏聪想着父亲,又想着一整天所看到的嘴脸和遭受的委屈,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聪儿,你回来了?”母亲斜靠在床头,听声音显然刚刚哭过,“你马大爷认那份帐吗?” 
  “马大爷?屁!把欠条都递到他脸前了,他还不承认,说:‘孩子,这个字怎么看怎么不像我签得啊?’”
  “你李叔呢?难道也不认?”
  “更别提他,说账目往来太多,记不起了,等出差回来再查。我看,就不能像我爸那样当好人。算了,还是琢磨琢磨厂里下一步怎么办吧!广州那边知道俺爸走了,说不预交货款就断货。”
  “这些年都是你爸一人忙活,我从来没经心过厂里的事,要不咱家那些用不着的都拿去卖了,好歹能抵一阵子呢。”
  父亲尸骨未寒,先倒卖家产,这让刚成年的苏聪格外屈辱。他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毫无头绪。一个晚上,母子二人在黑暗中不住地叹息。
  第二天,苏聪早早起床去找同学借钱。差得十万块货款,他不想再指望爸爸的“朋友”。
  好多人说,苏聪长得像他爸爸苏大强,为人处事更像。
  苏大强是茌平县一名文化商人,曾有诗集问世,名下有家印刷厂,是出了名的为人豪爽、大好人。可惜五天前,出差时遭遇车祸,他走了。
  “叮铃铃……”苏聪的手机响了。“是苏聪吗?我是朱孝锦,德州的,知道我吗?”话刚落,电话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朱大爷好,我跟着爸爸见过你!”苏聪对这位爸爸的朋友很冷淡。他知道老朱是德州的一名诗人,因为写作曾在运动中遭受过不公正对待。
  “苏聪,我病了,没力气去你家,你能来我家里一趟吗?”
  “……”苏聪听着如坠云雾。
  “看你这个黏糊样,俺跟孩子说……”电话那头传来一老太太的声音。“苏聪啊,俺是你朱大娘。是这样的,俺家你二哥在北京的养猪场叫泥石流冲了,你朱大爷投的二十万泡了汤,他都急病了,光吃药一月就四五千。听说你爸走了,他心里难受,挂着跟你爸借过的2万块钱!”
  苏聪不等朱大娘说完,心里就凉透了,打断她的话:“不要说了,我不要了,找啥借口?”
  “苏聪,俺不是那意思,你大爷把钱给你准备好了,想让你来拿走。”
  苏聪一怔:“可是,我爸这里没你的借条啊?账本上也没有,我妈也没提起过,我爸往外借钱都有账目可查。”
  “苏聪,这事你不知道,你爸连你妈都没说。钱是真借给俺了,你抽空来拿吧。”朱孝锦接过电话,说话有点急切。
  后来苏聪获悉,朱孝锦五年前因孩子买房,跟苏大强借了2万块钱。听说苏大强走了,他便急着筹钱还账。东拼西凑还差500元,又逼着儿子出门去凑钱。正好血站来人,单位组织献血,儿子便跑去献了200毫升。也怪儿子心眼直,不知道这是义务献血,结果献完就去要钱,人家自然不给,双方争辩不下,差点儿动了手。朱孝锦听说后,急着跑去劝架,又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脚,脚踝骨脱臼,如今只能在床上躺着。
  了解了详情,苏聪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后来,越想心里越难受,泪水竟夺眶而出。于是,他拨通了朱孝锦的电话:“朱大爷,我爸死后很多借了钱的都不认账,我和我妈去要都要不来,而你竟然还……”
  “人不能无信,人死账不能死。账如果死了,借帐的人也就跟着死了……”
  苏聪听着朱孝锦絮絮的声音,脑海中不禁回忆起那个黄河边上的老作家:戴一付宽边眼镜,总打着哈欠,一头日渐稀疏又总是蓬乱高扬的头发;走路,两腿抬得很高,也很笨,而且跨出去很远,却走得很慢……
  如此想着,苏聪大踏步迎了太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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