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鱼的风雅
2020年05月2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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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文斌

  也许,没有哪一种鱼能够像武昌鱼那样,赢得如此众多文人墨客的不吝赞美。也许,没有哪一种鱼能够比肩武昌鱼,在征服食客肠胃的同时,以别样手法书写着生命里的风雅。
  不妨信手一翻,武昌鱼便从浩如烟海、灿若星河的诗词里游弋而出。宋朝的布衣词人姜夔有《春日书怀》吟道:“一月三见梦,梦中相与娱。日日潮风起,怅望武昌鱼。”明代的杨基在《望武昌》里说:“春风吹雨湿衣裾,绿水红妆画不知。却是汉阳川上女,过江来买武昌鱼。”身居庙堂之高的王安石也在诗歌中数次提及,其中《别方劭秘校》写道:“迢迢建业水,中有武昌鱼。别后应相忆,能忘数寄书。”当然,最为世人耳熟能详的还是毛泽东的那首《水调歌头·游泳》,一句“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让武昌鱼享誉寰宇。
  不过,很多人并不清楚,最初的武昌之名其实应该属于现在的鄂州,而最初的鄂州治所,原本设于如今的武昌,二者的地名,竟然戏剧性地进行了互换。三国时期魏黄初二年(221年)四月,孙权取“以武而昌”之义,将鄂县改名为武昌,筑吴王城,并划江夏郡东部立武昌郡。吴黄龙元年(229年)四月,孙权即位于武昌,同年九月迁都建业(今南京)。东吴甘露元年(265年),末帝孙皓欲将都城从建业重新迁回武昌,百姓为此怨声载道。左丞相陆凯在奏疏中引用民间的童谣道:“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于是,武昌鱼在历史舞台崭露头角,开始其风雅之旅。
  武昌鱼别称团头鲂、缩项鳊,为鲤科鲂属,其体形呈扁平状,头团,身宽,肉多,口窄,背部隆起明显,脊鳍短,尾柄高,两侧助骨刺比其它鳊鱼多一根。据《武昌县志》载,武昌鱼“产樊口者甲天下”,且以“鳞白而腹内无黑膜者真”。综观唐代,武昌鱼已然活跃于诗人的毫端,成为美好日子的一个代名词,但客观而言,武昌鱼更是一种泛指、某种概念,或而言之,是长江中游的淡水鱼。
  隋朝开皇九年(589年),撤武昌郡,将其所辖三县合并为武昌县。同年,改郢州为鄂州,州府设于江夏(今武昌),开始管辖武昌县,为“鄂”字西移之始。唐肃宗至德年间(756年-758年),置武昌军节度使,驻鄂州(今武昌),是为“武昌”西移之端。沧海沉浮,陵谷变迁,地名更迭,而武昌鱼的魅力从未衰减。风雅的赵宋王朝,自然不会忽略武昌鱼这一盘中佳肴。西昆体诗歌代表、福建人杨忆在《水部何郎中知鄂州》里有这样的诗句:“郡阁平窥汉阳树,盘餐频荐武昌鱼。聚徒南郡傅经盛,携妓东山退食馀。”貌似日子过得声色犬马,而武昌鱼对舌尖的诱惑可谓无坚不摧。与苏轼兄弟过从甚密的“临江三孔”之一的孔武仲有《晚登庾楼》道:“却从江汉望匡庐,湓口风波日愈疏。满瓮尚留桑落酒,登盘今有武昌鱼。”桑落酒产于北魏末年的河东,以桑落泉之水酿制,为我国传统名酒,宋时列入御酒。把盏桑落酒,饕餮武昌鱼,是宋朝文人雅士的小逍遥。晚年隐居江西信州(今上饶)的王洋《送犹子之官武昌》:“须怜白发亲今晚,莫恃朱颜气有馀。要使仇香非醉尉,定知不负武昌鱼。”兄弟的儿子要去武昌就职了,饱经宦海浮沉的诗人有很多肺腑之言要一一叮咛,他希望侄子像东汉仇香那样善用礼法约束自己,不可辜负武昌百姓的期许。南宋的周端朝正直敢言,乃温州永嘉学派代表人物,青年时期与其他五位太学生上书为右丞相赵汝愚辩诬抗争,时号“六君子”,而骨子里却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美食家,忍不住嘴馋,竟然眼巴巴地守望着渔民借着夜色捕鱼,并即兴赋诗《三江口》:“吴门台北竹楼隅,三日追陪漫叟居。晓梦惊辞赤壁鹤,夜栖看打武昌鱼。横洲遥溆分灯影,落月斜河运斗车。回伏三江问汉口,陆离兰叶响环琚。”
  一尾尾武昌鱼,继续在时间的河流里漂泊。有时候,它们分明就是诗人们的精神化身。元末明初的西域色目人丁鹤年随同任武昌达鲁花赤(地方最高长官)的父亲在江城生活多年,熟悉这儿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他写了一首《次向士诚韵》表现自己的隐居生活:“道究先天太乙初,金门大隐复谁知?已承丹篆三天箓,还读青藜午夜书。华衣忽归辽东鹤,仙庖频食武昌鱼。行窝处处春风里,拟办尧夫洛下车。”这位著名的孝子对养生之道造诣极深,创立了京城老字号“鹤年堂”。从某种意义而言,武昌鱼寄托着其乡愁,其间有父母的深情和个人的青春印痕。明代“公安派”领袖之一的袁中道屡试不第后,从京城回到故乡,买木船一只,取名“帆凫”,捎上干粮、书籍、字画,顺长江而下,登黄鹤楼,观晴川阁,纵情山水之间,也品武昌鱼之趣。万历二十年壬辰(1592年夏),22岁的袁中道第三次拜访了流寓武昌的思想家李贽。李贽再次以武昌鱼招待忘年交,相谈甚欢。袁中道以诗歌《武昌坐李龙潭邸中》记录此事:“比来三食武昌鱼,今日重留静者居。我有弟兄皆慕道,君多任侠独怜予。尊前鹦鹉人如在,楼上元龙傲不除。芳草封天波似雪,卷帘对雨读新书。”武昌鱼见证了“公安三袁”与李贽的交往,他们之间犹如高山流水一般的情谊,是昏聩王朝里的一抹暖色。
  还是“识字农”李渔率真,荷锄月下,躬耕田园,花鸟虫鱼,诗词戏曲,无不被他把玩得有趣有温度。在《闲情偶寄·饮馔部》里,他精当地记载了“清蒸武昌鱼”的技法,并称:“食鱼者首重在鲜,次则及肥,肥而且鲜,鱼之能事毕矣。”那位因上书弹劾李鸿章而闻名朝野的晚清学者梁鼎芬,受张之洞邀请,主讲两湖书院,独爱武昌鱼,甚至将书房命名为“食鱼斋”。先生一边将旧式书院改造为包括文、理、法三科的高等学堂,一边深陷“武昌鱼美价无多”(宋·刘过《喜雨呈吴按察》)的吃货围城,一时传为江城雅事。
  念一句“舟来武昌鱼,车载桑落酒”(宋·韩元吉《清旷亭送子云得有字》),在文字里走过一千多年的武昌鱼,顿然令整个春天变得如此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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