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钦国
最近一段时间,黄河下游出现大面积凌汛现象。凌汛俗称冰排,出现于春冬两季,形成原因是因天气寒冷水面有大量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厚度不同的冰层,因冰面下水的流动带动冰块往下游一起移动,遇到较窄河面时冰层就会堆积,越堆越多从而对河堤造成危险,严重就时会堆成冰坝,导致水位上升形成漫堤、决堤现象。
一百多年前冬季比现在要冷很多,黄河冰冻凌汛现象比现在更严重,有的年份河面被冻得结结实实,可以行车走人,成书于1903年的《老残游记》对黄河济南段冰冻有着确切记载,让后人得以了解当时的情况。
《老残游记》作者刘鹗(1857—1908年),在书中让老残“摇个串铃”以郎中身份浪迹江湖,老残的经历其实就是作者本人真实经历的再现。老残曾在济南游历,其眼中的济南“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但他也有过不愉快的经历,这就是他从齐河县城欲过黄河来济南办事未遂一事。
好不容易找到客栈以后,心急的老残在《老残游记》第十二回《寒风冻塞黄河水,暖气催成白雪辞》中写到,店小二向老残介绍无法渡河的原因:“刮了几天的大北风,打大前儿,河里就淌凌,凌块子有间把屋子大,摆渡船不放走,恐怕碰上凌,船就要坏了,到了昨日,上湾子凌插住了,这湾子底下可以走船呢,却又被河边上的凌,把几只渡船都冻得死死的。”冰块有房屋这么大,渡船被冻住,可见天气不是一般的寒冷。
老残在店里住下后到河堤察看,他看到的景象是:“只是面前的冰,插的重重叠叠的,高出水面有七八寸厚”。再望上走,冰凌更多,“只见那上流的冰,还一块一块的漫漫价来,到此地,被前头的拦住,走不动就站住了。那后来的冰赶上他,只挤得‘嗤嗤’价响。后冰被这溜水逼的紧了,就窜到前冰上头去；前冰被压,就渐渐低下去了。看那河身不过百十丈宽,当中大溜约莫不过二三十丈,两边俱是平水。这平水之上早已有冰结满,冰面却是平的,被吹来的尘土盖住,却像沙滩一般。中间的一道大溜,却仍然奔腾澎湃,有声有势,将那走不过去的冰挤的两边乱窜。那两边平水上的冰,被当中乱冰挤破了,往岸上跑,那冰能挤到岸上有五六尺远。许多碎冰被挤的站起来,像个叫插屏似的。看了有点把钟工夫,这一截子的冰又挤死不动了。”
这一段写得非常精彩、形象,令人过目难忘,只是老残看到的比店小二说的还要严重。据历史记载,济南一带黄河冰厚一般在10厘米左右,冰盖下冰花、冰屑较少,老残看到的却“高出水面有七八寸厚”。为什么这个地方严重呢?这与地形有关。书里写道,“见那黄河从西南上下来,到此却正是个湾子,过此便向正东去了,河面不甚宽,两岸相距不到二里。”事实确实如此。齐河老城紧挨黄河,黄河恰在此处拐弯,河面宽不过二三里,又属地上悬河,泛滥成灾是常事,下文的破冰既有出于行船的考虑也有免除水患的考虑。
吃过晚饭,天幕日落,温度又降了不少,老残到堤上闲步时出了一件糗事:“想到国难当头,不觉滴下泪来……一面走着,觉得脸上有样物件附着似的,用手一摸,原来两边着了两条滴滑的冰……原来就是方才流的泪,天寒,立刻就冻住了。”一下把温热的泪水冻成冰滴,至少也是零下20℃的样子吧。老残“想到国难当头,不觉滴下泪来”也并非无病呻吟,实指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一事。当时刘鹗正在北京,目睹了外敌烧杀抢掠,想到此事难免心有戚戚。
官员因有紧急公务必须过河,但因冰凌高低不齐且水冰相杂,无法在冰上行走,只能人工破冰行船,但因天气太冷,前面的冰刚破开就接着给冻上了。次日早起,老残来到堤上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见那两只打冰船,在河边上,已经冻实在了——问了堤旁的人,知道昨儿打了半夜,往前打去,后面冻上；往后打去,前面冻上。所以今儿歇手不打了,大总等冰结牢壮了,从冰上过罢”。
船不能行,遇有急事只能在冰上穿行,但履冰过河会有相当大的危险,一是河面不平整,冰层参差不齐、厚薄不同,滑倒落水都是常有之事,没有十万火急的事谁也不肯冒险过河。老残回到店里,应熟人黄人瑞之邀在墙上写了一首诗:“地裂北风号,长冰蔽河下。后冰逐前冰,相陵复相亚”,再现了黄河冰冻场景。
黄河凌洪来势迅猛,凌峰流量沿途增大,水位急剧增高,天寒地冻,防守困难,容易决口成灾,其危害远不止于不便通行这般简单。为避免破堤,清末、民国年间出现凌汛时最常用的方法是以木料在扫坝前绑扎冰排,防止冰插扫坝成险,类似于现在防洪,但这种方法多半聊胜于无,效果往往不佳。因此,在历史上凌汛决口曾被认为是人力不可抗拒的,故有“凌汛决口,河官无罪”“伏汛好抢,凌汛难防”之说。
刘鹗本人是一位治水能工,光绪十五年(1889)曾应山东巡抚张曜之邀,从河南来山东治理黄河,察看河堤,测量黄河,为治黄做出过贡献,正是有了这般真实经历,所以才对黄河如此了解,会对冰凌描写得如此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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