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慧生前一直在寻找儿子。
徐剑锋终于找到妈妈,母子却已阴阳两隔。
图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手机这端,徐剑锋在广东惠州,“妈妈,你的剑锋回来了。”
手机那端,是妈妈杨素慧的坟头,杨素慧就葬在老家浙江台州。
4岁被诱拐,两次拼命逃跑终于逃离人贩子,独自流浪后被收养,错认“父亲”……历经波折,徐剑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妈妈。
遗憾的是,妈妈杨素慧已经离世。更令人唏嘘的是,徐剑锋曾与杨素慧有过“一面之缘”……
3月13日,徐剑锋从广东开车回到老家浙江台州与亲人相见,而他也将重新梳理自己的人生。
齐鲁晚报记者 李静 荆新年
与亲生妈妈“擦肩而过”
“我不想再忘记她的样子。”
在徐剑锋的床头,贴了很多张照片。一个圆脸女人,头发里夹着白发,眼睛有些空洞,总爱望着远处。渐老的岁月里,她逐渐清瘦,瘦到能看到手背上筋脉分明。不过,她笑起来很好看。
那是3月5日,大家告诉徐剑锋,照片里的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妈妈杨素慧。他们还告诉徐剑锋,杨素慧已经于2017年去世,因肺癌倒在了寻子路上。徐剑锋脑子一片空白。照片里的这个女人,徐剑锋并不感到陌生。6年前,他与杨素慧明明有过“一面之缘”。
2016年,徐剑锋在网络上看到杨素慧苦苦寻子的故事,并且发现杨素慧手中的照片很像小时候的自己。他就给杨素慧打了一通电话,“我觉得自己就是你的儿子,但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儿子,我都想找时间去看看你。”
“当时也有一个孩子在找杨素慧认亲,据说概率比较大。”而徐剑锋正在出海打鱼,所以此事就暂时搁置了。
2017年1月23日,徐剑锋记得很清楚。那一夜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就拿出手机随便翻看。凌晨3时30分,徐剑锋刷到他备注为“寻子杨姐”的一条朋友圈。“妈妈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杨素慧的女儿,我妈妈刚刚走了。感谢所有认识我妈妈帮助过我妈妈的朋友们。愿你们永远健康!”凌晨3时38分,徐剑锋在这条朋友圈下写下了第一条评论:“一路走好杨阿姨。”
“你说这是命吗?”徐剑锋不停地反问自己。
2022年3月6日,作为杨素慧的“难友”,杜小华赶到浙江台州,将找到徐剑锋的消息“告诉”杨素慧。而杜小华就是电影《亲爱的》原型之一,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孩子,但在寻子路上,一直在帮助别人寻找孩子。在这个寻亲群体中,他们称呼彼此为“难友”。
此时,因为疫情,徐剑锋还留在这些年他一直生活的广东惠州。手机这端,徐剑锋说,“妈妈,你的剑锋回来了。”
手机那端,杨素慧的墓碑上刻着,“到此愿知万事空,但悲不见小剑锋；1991年6月年仅5岁(虚岁)的徐剑锋在广州南方大厦被拐。杨素慧28年风餐露宿,历经坎坷,泣血寻子,足迹踏及大江南北,多达20多个省市,她痛断肝肠,思子成病,长眠于此,心愿未了,含悲九泉……”
4岁被诱拐,两次逃命
一切都要拉回到35年前。
1987年,徐剑锋出生在浙江台州。妈妈杨素慧在台州当老师,父亲在广州做生意。1991年,父亲受伤,妈妈带着一双儿女到广州照顾他。谁也没料到,到广州一个多月,徐剑锋的命运会在这里发生转折。那天,父亲带着徐剑锋到广州南方大厦逛街。“两个‘叔叔’跟爸爸聊天时,递给爸爸一根烟,后来爸爸就睡着了。”等到父亲醒来时,小剑锋已经被两个“叔叔”带走。
“晚上我们坐着车,不知道走了多远。”徐剑锋跟着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一路上,两个“叔叔”会给徐剑锋买零食、买玩具。印象中,徐剑锋走了很长很长的石阶。石阶尽头是一间用草木搭建成的房子。他便和两个“叔叔”住下了,两个“叔叔”轮流外出,总有一个人留下来看着他。
“我感觉他们不是好人,就想着逃跑。”第一次,他只知道自己要出去找妈妈。肚子饿了,小剑锋就在路边蹲着哭。后来“叔叔”追上来,徐剑锋被重新连哄带骗地带了回去。后来,两个“叔叔”带着徐剑锋走过很多人家。这些人家会上下打量小剑锋,让他说话,让他跑步,甚至让他脱了衣服看看。“当时我不知道他们在干吗。现在想想,自己就像商品一样。”徐剑锋回忆。
第二次逃跑,徐剑锋朝着跟第一次相反的方向拼命跑,跑累了就躲起来。肚子饿了,他就到处去翻东西吃。徐剑锋不记得这样的流浪日子过了多长时间。后来,他跑到一个小渔村,遇见一个女人。她给小剑锋饭吃,拿家里两个儿子的衣服给他穿。
小渔村多了一个陌生孩子,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被村里孩子欺负,我就跑回家告诉阿姨。阿姨说,我当你妈妈。”就这样,徐剑锋成了这个家庭的第五位成员。
妈妈倒在寻子路上
小时候,徐剑锋总会梦到妈妈,但他看不清妈妈的样子。现在,徐剑锋的梦中,妈妈的样子逐渐清晰。这一夜,徐剑锋又梦到了妈妈杨素慧,“她双手抱腹,阵阵喊疼,那可怜兮兮的惨状虽然已经过去五年,但那情景却像一条鞭子抽打在我身上。”
“原来妈妈一直在找我。”这些天,对于妈妈杨素慧的故事碎片逐渐拼凑起来,徐剑锋内心的自卑感和“不安全感”逐渐融解。
徐剑锋丢失后,杨素慧夫妻离婚。杨素慧选择留在广州,就在徐剑锋丢失的南方大厦打工。一旦得到线索,杨素慧就一个人跑出去寻找孩子。
“徐剑锋,1987年4月15日出生。1991年6月5日在广东省广州市南方大厦百货商场一楼被人拐走23年了。不知在何方?希望好心人知情人告诉。”寻亲路上,杨素慧总是穿着印有寻子信息的衣服。
2012年,《亲爱的》原型之一杜小华第一次见到杨素慧。杜小华回忆说:“杨大姐,就是那种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寻子家长。”2013年,杜小华在广州又一次见到杨素慧。“那时候,杨大姐的状态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人很清瘦。她哭得太多,眼睛布满雾气的感觉。”后来,杨素慧左眼失明。2014年,杨素慧被确诊肺癌中期。她开始跟死神抢时间,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够找到儿子徐剑锋。
2017年,杨素慧抱憾离世,时年57岁。
杨素慧离世后,寻子家长们成了特殊的“代理”,他们走到哪里,就帮杨素慧把寻子启事带到哪里。“徐剑锋,你在哪里?你的妈妈杨素慧已经倒在寻子路上,为了帮她完成遗愿,现在我们接力寻找……”
2022年3月,被拐31年的徐剑锋终于被找到。杜小华驱车赶到浙江台州,在杨素慧的坟前哭着告诉她:“大姐,我们把剑锋找回来了,你在地下可以安息了,你的心愿我们总算帮你完成了……”
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妈妈
这些年,徐剑锋一直生活在广东惠州大亚湾的一个小渔村,而寻找妈妈几乎伴随着他整个成长过程。
徐剑锋从小就很懂事,早上在养母的早餐店帮忙后再去上学。毕业后,他跟着养父出海打鱼。到徐剑锋十七八岁的时候,养父母从电视上看到寻亲故事,便告诉他,“你已经长大了,如果想找妈妈,就去找吧。”其实在徐剑锋六七岁的时候,有两个陌生人找到他。“他们说是我的叔叔,但具体情况不明。”徐剑锋说。
2018年,有一个自称是徐剑锋父亲的人找来。“他讲述的线索跟我的身世很吻合,我就跟他认亲了。”但是,当徐剑锋跟着“父亲”回家时,他却在家人面前称,“这是我朋友的孩子”。徐剑锋担心打扰“父亲”的生活,就逐渐淡了联系。
2022年2月17日,徐剑锋接到警方电话。随后,他到公安局进行采血。3月5日,徐剑锋再次接到警方电话。“电话里说,DNA对比成功,我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徐剑锋这才知道自己的亲生妈妈是杨素慧。徐剑锋在社交平台上发文:“虽然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可放在自己身上,却始终有点难以释怀,让人难以接受,妈妈不在了……”
3月7日,因疫情原因,警方主持徐剑锋和家人通过网络进行首次认亲。徐剑锋说:“连线的时候,就看到我们长得太像了。”徐剑锋目前已结婚生子,在广东惠州大亚湾一带工作。这些天,徐剑锋开始出现在直播中,“我希望一些孩子看到我和我妈妈的故事以后,能够趁着自己的妈妈还在,站出来找家,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3月13日,徐剑锋开车从广东赶往老家浙江台州。他说:“我会先去看望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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