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利军在给记者讲述创业经历。
房利军想让家乡的美景走出去。
“我多次创业,但只有发展红叶柿岩的乡村振兴项目,是我干得最高兴的一件事。”今年58岁的房利军,生于淄博博山群山环抱中的一座村庄,是山东华旅旅游发展股份有限公司创始人。在转向乡村振兴项目之前,他已经在商业上获得了巨大成功。那是城市建设高歌猛进的时代,地皮、商品房、工地上机器轰鸣,钱像是一串串数字,创造出属于房地产时代的神话。
在城建和房产开发最为鼎盛的时代,房利军开始将大部分精力倾斜到红叶柿岩项目的开发上。这是一次创业,但更像是一场实现情怀的冒险:从土地流转开始,一个从农村走出去的成功商人回到农村,建设自己想象中“富而美,人兴旺”的理想乡村。
文/片 记者 郭春雨 李静
李岩松 高广超
一场暴雨后的冒险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突袭,山路被分割成零落的板块。房利军喊着记者一起出去,到原生态的山路上走走,“这个时候景色最好”。他开的黑色越野车车龄不详,是一辆抵账来的二手车,已经跑了30万公里,车身上新伤带旧伤。因为接受采访,他特地换了件朱红色的POLO衫,接待朋友时他喜欢穿这件衣服,觉得“颜色显精神”。这件衣服是他外甥买给他的,价格不详,也不是什么名牌,衣服大了一个尺码,穿在身上有点晃荡。
暴雨后的山路实在不适合出行。确切点说,开车的地方已经算不上是路。山雨夹杂着黄泥,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积水,在俯冲转折之后,轮胎陷到一个极深的水沟里。油门踩到底,轮胎急速打转,却越陷越深,在整个后轮胎都陷入泥坑后,房利军下车问记者:“再往前只能徒步了,走吗?”虽然是询问,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记者一行四人背上相机跟着他,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未开发的森林地带走去。
一边聊一边走,房利军带着记者一行沿溪水逆流而上。行进了十几分钟后,随着植被越来越茂密,景色愈加秀丽幽深。水流潺潺,蛱蝶翻飞,人在其中,如行画里。走到一处石滩平坦的地方,房利军停下来,随便搬来一块石头坐下,自在得就像坐在自家客厅里。
“如果当时就停住不走了,怎么可能看到这么好的风景?这种原生态的风景只有小时候才能看见,现在很少了,更要保护住。我们要开发,但前提是保护,这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要留给后代的。”像是说着风景,但又好像跟风景无关,“总是瞻前顾后,反而容易掉到水里。只要方向对,看准目标大胆一点,反而事情更容易。”
房利军指了指记者一行的鞋子,湿的湿、脏的脏,又指了指自己依然干干净净的鞋子,“越害怕鞋子脏,反而越容易脏。大胆一点往前走,再坏还能怎么样呢?不过是鞋子脏了,踩进水里。”
“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富足,也比任何时候都缺钱。”房利军说,“投资开发红叶柿岩,从商业上讲目前不是一个成功的案例,但这是我做得最正确、最值的投资。”
“看准了,大胆往前走”
要理解一个人现在如何行事,就要回到他的过去。“看准了,大胆往前走”这句话,几乎贯穿了房利军的整个创业生涯。
在煤炭资源丰富时期的博山,几乎每个人都围绕着煤矿工作,房利军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煤矿工人。房利军说,他在农村长大,心里总憋着一股劲,“我就想干点事,让人家看得起我们”。憋着这股劲,他辞掉了煤矿的工作下海。从煤矿运输开始,组建运输车队、买卖煤炭,后来逐步涉及房地产。
跟他接触的人,评价都是“跟房总干不会吃亏”。不仅是对身边的人,在很多地方,房利军经常大方到令人不能理解。从汶川地震、抗洪救灾、抗击非典、捐资助学,到公益校车以及修桥架路、打通隧道改善民生工程,累计花了近亿元。如果说之前捐款时是企业经营良好有余力,但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的第一时间,房利军就组织捐款60万元用于购买口罩,当时公司账户上只剩了70万元。
不过,在生活上,除了跟工作有关的接待,他接近于极俭。房利军不喝酒,最大酒量是一瓶啤酒。他最爱吃白菜炖豆腐,再泡上一张煎饼,有时候白水泡上一张煎饼也能顶一顿饭。唯一算“特殊”的习惯,就是睡觉。早上要睡到自然醒。商场如战场,三十多年的风雨中,公司几度有过飘摇的时刻,他也会偶尔失眠,但大多数时候他都能保证睡眠。“最坏能怎么样呢?已经这样了。”房利军说,“就跟咱们这次一样,车没法走了,人能走。人也没法走了,再回头。”
“想干事情得顶得住骂”
早在10年前,公司就开始布局乡村振兴产业,因为政策和情怀,房利军想把博山姚家峪开发成集旅游、产业、养老等于一体的乡村旅游景区,把外地人吸引到博山来,让博山的美景、美食和文化走出淄博。
于私考虑,这里风景秀美,且靠近城区,正赶上乡村振兴的好政策,对公司的未来发展是利好；于公出发,姚家峪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穷山沟,附近村里的媒人都不愿意给这里的小伙子说亲事。出于一点私心,房利军是博山人,他对农村有感情,想把这里建设好。
这是一项艰巨的工程,艰难程度甚至超过了以往房利军开发的任何一个项目。“举个例子吧,光拆迁就用了十年。”房利军说,为了改造姚家峪几十年的土危房,公司出了两个方案:一个是选择在姚家峪也就是现在的红叶柿岩景区居住；另一个是搬到城里住,在主城区建了安置房,标准和当时售卖的商品房一样。拆迁安置都是按照最高标准,基本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两套以上房子。现在看着很好的政策,但当时村民们不认同。在一次次谈判和拉锯中,姚家峪几十年的石头房子拆掉了,整齐的现代化小区拔地而起；拆除了露天厕所,改成公共厕所；拆除违规建筑,修建道路,街道整齐划一；世世代代阻碍交通的大山打通了,一条隧道沟通了山里山外……
不论阻力多大,按照房利军的规划,一个崭新的乡村旅游景区逐渐成形。村里自成一套产业链,有旅游项目,有酒店、博物馆,村民住上了新房子,拿到了公司发的养老金,还有了工作。“想干事情得顶得住骂。现在到了晚上村里可热闹了,大家都在这前边跳广场舞。”房利军说,“看他们跳舞,我也特别高兴,这比公司赚多少钱都让我高兴。”
“是时代在后面推着我”
“现在回头看,很多事情都是被动的,是时代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房利军说,刚开始创业时,他的想法很简单,赚钱、当老板,挺直腰杆子说话。等到开始赚钱,就想着给家族建个养老基金和教育基金,让没有退休金、医保的老人看得起病,让家贫的孩子都能上得起学。再后来,生意好了,有了车队、有了员工,他就想带着大家伙儿一起赚钱,让兄弟们都过上体面的日子。
“我们还在干运输队时,房总说将来要盖一座十几层的办公楼,要带电梯,让兄弟们都能在楼里上班。当时大家觉得他是吹牛,笑笑就过去了。”现任山东华旅旅游发展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房敏学回忆,当时自己是车队的一个队长,一群摔汗珠子挣钱的兄弟们听到“盖一栋楼”这种规划,只觉得异常遥远,“我们现在上班的这栋办公楼就是曾经梦想的大楼,实现得比梦想中还要快。”
再后来,公司越来越顺,又搭上了一路高歌的房地产业务,当初对家族亲戚和公司兄弟们的承诺都一一实现。声望和财富趋于顶峰时,2018年左右,出乎所有人意料,房利军开始涉足当时并不挣钱的养老行业,布局养老地产。
创业意味着风险,转型也意味着未知。原公司副总经理张建军说,每次有人担心风险的时候,房利军总是会说,“你们信我就行。”搭档了这么多年,公司初创团队彼此之间有着并肩创业作战的信任,“他这个人很厚道,做人做事都很舍得,不会让身边的人吃亏。”张建军评价房利军,“他的眼光很好,想法也很超前,公司的发展证明,房总的判断是对的。”
“公司的布局中,你有做错的时候吗?”记者问。“乡村振兴产业以及养老产业,我布局得太早了。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公司所能做的,这需要政府的力量。”房利军说,目前在淄博红叶柿岩景区,养老产业板块已经暂停,原因很简单,“资金不够了。”
“就是做错了又能怎样呢?”房利军说,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现在算是经营上的至暗时刻,但这也是最心安踏实的时刻,“初心是好的,这些事就一定能成。可能不是我做起来的,但只要能做成,功成不必在我。”
“给年轻人让出舞台”
虽然无论从体力还是精力,房利军都不逊色于身边的年轻人,但他清醒地认识到,衰老终究会来,“我觉得很多网络的东西自己都不懂。”房利军说,“要承认自己老了,时代变了；要承认年轻人的能力,给他们让出舞台。”
“给年轻人让出舞台”,他不是说说而已。2019年,在公司30周年庆上,当所有人都认为房利军会带领公司跨入下一个三十年时,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他在公司大会上宣布带着公司其他7位创始人退休——同时提拔了新的核心领导班子,7位公司高管平均年龄36岁。
他以一种急流勇退的方式停了下来,“如果我们再不退,这些年轻人也过了最能创造的年纪,他们也老了。”耐人寻味的是,对房利军以外的人而言,退休是突然到来的。此前任职山东华旅旅游发展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的刘文祥,在得知退休前还在为公司的30周年庆做准备,“之前我们都不知道。”
作为集团创始人,房利军当然想保住自己过去30年选拔和培养的管理团队。但时代在改变,老班子成员的平均年龄已接近于退休年龄——对于私企来说,退休和退岗之间的边界并不清晰。他瞒着所有人,在心里反复比较和掂量:创始团队和新提拔的班子之间,如何过渡,如何平衡。过去无论公司和他本人遭遇多大的考验,他几乎从不失眠,但这次作决定前最犹豫的那几天,他罕见地失眠了。
他带着公司的老一辈高管退休,从重要领导岗位退到了公司“顾问”的位置,保留待遇,但不保留职位。与此同时,公司里房利军的亲属也都在满退休年龄后离开公司。一位员工告诉记者,“房总自己都退了,别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在宣布从公司退休的讲话中,房利军同时也宣布了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第一件,往大处讲就是要力所能及地让更多博山老百姓过的日子再好一些,往小处讲就是让我们所能涉及的人的日子过得更好一点；第二件就让每一位员工都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积德行善。”房利军交代给年轻一代一项重要任务——在2024年之前,用公司不低于30％的股份收益成立博山孝老基金,用于博山未来近20万老人的健康养老。
“要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很多事情,未必能够做成,但总要有人去做。”房利军说,“既然选择我到了这个位置,那我就要去做,哪怕我只是一块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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