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运法
南京市栖霞山天下闻名,殊不知山东省单县也有一座栖霞山。单县这座栖霞山,同样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内涵。自西汉以来,就为文人墨客所青睐,纷纷来此凭吊古迹,饮酒赋诗,留下了许多动人的诗篇。
栖霞山又名梁王台,其遗址在单县古城护城堤的西南部,俗称“老山堤顶”。据说,此地原是一个由黑色黏土和砂礓石混成的小丘,高约数丈,生着乱树丛荆,人称“老山堤顶”约始于中唐时期。元至元年间(1264-1294)始有民居,遂以“老山堤顶”为村名,后称老山顶。
“栖霞山”位于单县,为何又名“梁王台”?原来它是西汉梁孝王刘武营造的皇家园林梁园的一部分。公元前168年(汉文帝十二年),汉文帝封其子梁孝王刘武于都城睢阳,建立梁国。刘武在睢阳东部大兴土木,建造了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梁园。园林方圆三百余里,宫室相连属,供游赏驰猎。梁孝王在此广纳宾客,当时名士司马相如、枚乘、邹阳等均为座上客。梁园最著名的景点有“七台八景”。栖霞山即属梁园八景之一,也是单县古八景之一。栖霞山和西山、百灵山、芒砀山在当时并称为“梁园四大名山”。梁王刘武在栖霞山建有离宫,作为游猎时休憩的场所。因此,从西汉时期开始,单县栖霞山就是当地最有名的游览胜地之一。根据《曹州府志》记载,梁孝王刘武曾到栖霞山游玩,并将辞赋镌于石上。相传栖霞山上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高耸入云,遮天蔽日。每当夕阳西下时分,栖霞山上余晖灿然,缤纷如锦,蔚为壮观。
当年的栖霞山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只留下一座高台——梁孝王台,是栖霞山保留下来的唯一一处汉代遗址。梁孝王台矗立在高高的古堤之上,南北和东西各长约20米,占地面积约400平方米。台上有一座用青石建造的亭子,横梁上镌刻着“梁王亭”字样。亭子有六根石柱,飞檐翘角,显得很古朴。台在堤上,亭在台上,高入云表。亭柱上刻有两副对联,其中一副是“往事越千年遥想梁苑春光汉宫秋色,登临凭一览快赏亭间明月台上清风”。台的北侧有一块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石碑,背面有梁孝王台的简介。这是曾经著名的栖霞山遗留下来的唯一证据。
唐代李白曾多次游览栖霞山,并在此留下两首诗,一首是《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一首是《送族弟单父主簿凝摄宋城主簿至郭南月桥却回栖霞山留饮赠之》,有人考证,这两首诗都写于天宝五载,即公元746年。
天宝三载(公元744年),李白被玄宗“赐金放还”,他怀着郁闷的心情,辗转来到山东,因为他的家就在济宁。他的族弟李凝时任单父(当时单县叫单父)主簿,746年春天,他被邀来单父做客。一天,他带着一位歌女登上梁王栖霞山,于孟氏桃园中饮酒赋诗。只见绿草已经满地,翠柳红梅,争奇斗艳。那位如花似玉的歌女坐在金屏之内,她的笑容格外迷人。自己和东晋谢安一样,携妓而游,多么希望能像他一样东山再起啊。时光匆匆,双鬓已白,功业未就,令人悲哀。眼前梁王池中的明月,过去曾照着梁王饮酒欢歌,如今明月还在,梁王却不见了,爱惜人才的人在哪里?黄鹂鸟在春风中愁醉啼鸣,听了让人感伤。追昔抚今,不禁满怀愁绪,唯有借酒浇愁,醉卧桃园。诗人于是挥笔写下《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一诗,抒发渴望建功立业而理想不能实现的愤懑之情:“碧草已满地,柳与梅争春。谢公自有东山妓,金屏笑坐如花人。今日非昨日,明日还复来。白发对绿酒,强歌心已摧。君不见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樽酒中。梁王已去明月在,黄鹂愁醉啼春风。分明感激眼前事,莫惜醉卧桃园东。”
睢阳郡下辖十县,其中包括宋城县和单父县。宋城县在今商丘市睢阳区,北距单父县百余里。李白族弟李凝本来是单父主簿,因其管理才干突出,上级让他兼任宋城主簿。李凝去上任,李白为他送行。他们一行人走到城南月桥南边的路口,正要分手时,忽听后面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原来,单父的贤士与豪杰听说李凝去宋州赴任,已悄然离城,就跨马扬鞭,奋力直追,要为李凝饯行。于是,他们请李凝等人重回栖霞山,在春花盛开的芳园中摆开华筵。此时春意融融,大家开怀畅饮,酒意渐渐冲淡了离情别绪,于是笑逐颜开。就在这欢乐的气氛中,酒宴就要结束了,大家起身相互告别,依依不舍地目送李凝的车马向南远去。李白回到客店,写下了《送族弟单父主簿凝摄宋城主簿至郭南月桥却回栖霞山留饮赠之》一诗:“吾家青萍剑,操割有馀闲。往来纠二邑,此去何时还。鞍马月桥南,光辉歧路间。贤豪相追饯,却到栖霞山。群花散芳园,斗酒开离颜。乐酣相顾起,征马无由攀。”
唐代诗僧灵一也曾在此游览,留下《栖霞山夜坐》诗:“山头戒坛路,幽映雪岩侧。四面青石床,一峰苔藓色。松风静复起,月影开还黑。何独乘夜来,殊非昼所得。”“戒坛”是僧徒受戒的场所,可见这里有寺院。四面有“青石床”,可供游人休憩。松林青苔,景色幽美。月夜所见所感与白天迥异。
到了明代,栖霞山仍然存在。嘉靖年间,青州名士夏维藩在升任曹州知州之前曾做过单县县令,经常登台赋诗,他的《栖霞晚照》诗生动地描绘了栖霞山的优美景色,说明这里远离尘俗的僻静之处,适合幽栖,抒发了向往之情:“有山不数仞,乃近城南堤。秋崖生紫翠,林樾荡烟霓。夕阳透锦梭,掩映相低迷。迥无尘埃扰,而有幽人栖。我来聊乘暇,披云一攀跻。安得谢轮鞅,鹿豕同招携。”
到了清末,栖霞山已然不见踪迹,只留下一座高台——梁孝王台。诗人们来此寻觅古迹,不禁有些茫然之感。清代单县诗人王洞(字凤池)《梁苑怀古》:“旧游何处问梁王,单父城边野草荒。闻道离宫连汉苑,久无嘉客似邹阳。南来河水殊今昔,夕照霞山复渺茫。陵谷千年经几变,登临指点说沧桑。”清代单县诗人谢衮(字補之)《栖霞山怀古》:“梁王筑山涞水涯,硉矹千仞落红霞。筵开人去空日暮,霞光时绕岩端花。青莲此地留佳宴,云际离离悲鸿雁。骢马独挽月桥东,高歌一声天地暗。暗暗天地乌鹊啼,今人哪知古别离。登峰还思餐霞客,壁间有诗莫轻题。”可见当时还有一些建筑,墙壁上有不少题诗。清代单县诗人刘峨(字先资,号宜轩,清代名臣)《栖霞山》:“梁王游观定何处,李白酣乐亦长语。两家遗迹同扫除,来者脉脉去者倨。有客立马临斜阳,就中颇爱青莲狂。青萍宰割不得意,鞍马歧路成沧桑。”已不见梁王李白的遗迹了。清代单县诗人李簧(字以雅,号梅楼)写有一首歌行体的怀古长诗《梁苑行》,洋洋洒洒三百多字,作者遥想当年汉梁园的繁华热闹,感慨今朝的冷落萧条,总结汉景帝(即诗中的“阳陵天子”)因姑息弟弟刘武而“开乱源”的历史教训,描写、抒情与议论相结合,内容非常丰富。《梁苑行》:“汉主有弟弟曰武,不王设险王平土。大梁沃野千里强,楼阁何年飞单父。忆昔梁王起东苑,睢阳城外开万户。栽花却笑上林低,倭髻遂嫌旧妆古。霓旌之赐天上来,歌舞美人美且才。白云无心穿复道,明月不肯离平台。别墅且连大河北,游畋小憩皆崔嵬。朝里婴盎虽骨鲠,天家不戒何人裁。吾乡单父鲁下邑,飞尘早递梁王驿。东郊东下辟池塘,侍从如花偶栖息。山禽黯妒翠罗裾,猎骑齐嘶黄金勒。华灯什一来故宫,是夜煌煌已不测。谁知此苑久难识,山有栖霞霞气人。年年遗老耕坂田,腐草连山萤熠熠。嗟彼宾客欲树勋,高瞻远瞩实误君。桐封不戏小弱弟,周道难夺袁将军。君不见宋宣立弟谁敢言,祸流五世悲潺湲。阳陵天子颇明主,何令自溢开乱源。此苑莫言独黄土,大梁东苑皆耕耘。但看古来繁华子,落英且自催缤纷。”
一千多年的陵谷沧桑,使汉梁苑的栖霞山消失不见了,但有关它的诗还在；只要诗还在,栖霞山就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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