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燕
秋到深处,银杏黄,枫叶红,披金着彩。最喜人的是那柿子树,一颗颗红柿悬于枝头。“野鸟相呼柿子红”,是一幅古老的中国画。
记得儿时,老家的屋前有一棵柿树。它的树干只有我的小腿粗细,还是歪斜的,主枝也只有三根,像一把三角形的伞。奶奶告诉我,这棵柿树曾被暴雷劈过,一大半枝干都折断了,虽然活下来,但再也长不高了。尽管如此,它仍然是一棵让人满怀期待的柿子树。春天时它嫩碧的叶子透着阳光的明亮,初夏时它开淡黄细碎的小花,像躲在人群中的害羞女子。待到花儿变成了一个个青绿的小果——就是那女子的心事昭然若揭了。那些挤挤挨挨的绿果让人充满了遐想:也许明天它们就红如灯笼了。但这些青涩的柿果将心事蕴藏得太久:桃儿吃过了、杏儿吃过了、梨也吃过了,满树的柿子还是那样忘我地青绿。
大概没有一种水果像柿子这样考验耐心吧。当秋风终于吹黄了树叶,那些柿子也变成了奶黄色,我忍不住偷摘一个尝尝,“啊——呸呸”,舌头上立刻起了一层青苔。我央求奶奶烫柿子吃。所谓“烫”柿子,是一种去除柿子涩味的古法。先烧一锅开水,将一半热水、一半凉水装入洗净的大瓷盆里,水里放一圈干稻草,把刚摘的七八分熟的柿子倒进去,木盖密封,等待一天一夜。奶奶说,这期间千万不要揭盖子,走气了,柿子就烫不熟了。于是我们便老实地守着,内心里又急盼得到被施了魔法的柿子。奶奶的秘方真神奇,浸泡后的柿子颜色变深了,带着一股发酵的碱香,去皮,果肉淡黄,脆而清甜。
想要吃红透的柿子,那就需要“捂”。从灶洞里扒拉一筐草木灰,堆在阴凉的屋角,将一个个黄澄澄的大柿子层层埋进去,洒水喷湿。还是要等,等上十天半个月吧。等那厚实的表皮慢慢地变薄变透明,果肉渐渐地变软变烂。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是去灰堆里寻摸,触到一团软绵绵的,小心掏出来,像捧着一颗没长壳的鸟蛋。这是一颗不平凡的柿子,它来自我家那棵枯瘦的老柿树,历经春阳夏雨秋霜和草木灰里的旅程,终于抵达了圆满和甜蜜。
每年霜降之后,树顶上依然会挂着几个晚熟的柿子,奶奶不让摘取,她说留几个柿子给鸟雀,它们也等了一年了。一年又一年,在等待一树柿子变红的时光里,我尝遍了生活的涩与甜,懂得了时间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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