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万余
俺爹大名叫潘永波,乡邻们都叫他老潘永,今年虚岁整整九十。别看他平时穿戴整齐,利利索索,看起来像个城里人,实际上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
俺爹自诩城里人是有资本的,他身高一米七八,身形魁梧,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派头十足。关键是他穿衣讲究,可以毫不夸张地讲,他这个小老头新衣服比俺的要多得多。俺成天穿工作服,平时也不太讲究,随性而为,舒服就行。夏天回老家大裤衩子,穿个拖鞋到处溜达,俺爹就说俺太不讲究!俺猜他是怕俺这个在外混得还算像那么个样的儿子,让乡邻们看见了还是如此“土气”,给他丢了面子。俺的猜测是有依据的,更早前俺回老家休假,要到土灶膛帮忙烧火,他都不让。他倒不是怕俺累着,在俺爹的老观念里,这个活就不该是俺干的,让人看见了很不好,很丢面子。俺喜欢舞个文弄个墨,加之前几年肠胃不好,孩子又小,所以放弃过几次竞聘领导的机会(竞争也不一定能竞争得上)。和俺爹闲聊说起这事,俺爹就批评俺不思进取。其实俺知道,他这是希望俺在外地能有个一官半职,他老人家在家面子能更加足足的。
俺爹衣服多,是因为每年过年他都是要买新衣服的。两个女儿两个儿媳已经形成了习惯,节前就相互商量着,一准儿给他从头到脚武装整齐。有意思的是,他小儿媳从济南给他买的衣服,哪怕只是普通的款式、面料,俺爹还是喜滋滋赞不绝口,这可是儿媳从大城市买回来的,多有面子啊!
今年年初,哥嫂准备利用五一劳动节,给俺爹风风光光办个九十大寿的寿宴,邀请地方戏扬剧团来家搭台给乡邻们唱戏。俺爹早早放话:草台班子不要,要请就必须请正规剧团,唱戏时必须是“生旦净末丑”各个角色的服装和化妆要跟电视上的一样。得!老寿星发话了,那就请吧,这个面子必须挣到位。俺在外地帮不上忙,哥嫂和姐姐姐夫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寿宴的各项事宜。一天,二姐跟俺电话聊天,她忽然诡异地告诉俺,说老爸问她:“万余他们还没有问你要我的衣服尺码吗?”原来,俺爹是想让俺们给他买过大寿的衣服呢。女儿临近中考,五一期间也有课程,她们娘俩儿回不去。俺一个大老爷们独自乘火车回家,确实没打算买衣服。没想到,俺爹直接点将了。二姐笑着说:“我给爸买衣服时,已经替你们也准备了一套。”规定动作一个也不能少啊!
5月1日,俺到家时,房前屋后已经搭起了红彤彤的大棚,拱门、条幅一应俱全,喜庆的气氛被烘托得要爆棚!俺爹骑着大孙女给买的电动轮椅车反反复复地到处巡视,遇到来看热闹的乡邻便大声地指点介绍一番,邀请人家要按时来家看戏。“老爷子啊,你好福气!”一句句直击心窝的溢美之词,能让俺爹本已老眼昏花的双眼眯成一条线,满脸的皱褶向潋滟的水花荡漾开来。晚上,工作人员叮叮咚咚地加班弄到很晚。第二天起床时,俺都被震惊了。戏台子除了受场地限制小了一点外,别无挑剔,背景是超大的电子显示屏,各种镭射灯布满了大棚的每一个角度。这规格和俺单位搞大型演艺活动时的差不多了。那一天老寿星被众星捧月,扬剧开唱前,大屏上循环播放着俺爹跟俺们一起去北京天安门、恭王府,济南趵突泉、大明湖游玩时的照片,随后,几个重孙女表演舞蹈、古筝和唱歌。俺爹有点“找不着北”了,被搀扶上舞台时,灯光把他因兴奋涨得通红的脸映射得更加夺目,除了木讷地回答主持人“高兴!高兴!”外,他已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演出结束,外面收拾道具、桌椅的还在忙活着,俺爹已坐回到屋里,掏出晚辈们磕头拜寿时给的喜钱,一张一张地捻着数着;把新衣服翻出来,抖擞开再叠放好……
俺爹的面子很重要,让“老宝贝”安享晚年,倍儿有面子,俺们仍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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