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开出租:一边赚钱,一边听故事
2024年04月1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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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上海开出租》 黑桃 著 万有引力|广东人民出版社
     2019年,35岁“高龄”的黑桃选择了沪漂生活,开出租车,体验生活,重启人生,学着不在乎外界眼光,自由自在地尝试自己想做的工作,并在此过程中得到锻炼并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兴趣爱好:写作。根据这段经历写成的《我在上海开出租》一书,如同一部出租车版《深夜食堂》,满载人间烟火,既新奇又治愈,让人在阅读中感受到生活的真谛。
  □黑桃

  我更喜欢初到上海的那段时间,这座城市像一幅巨大的画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虽然有些部分我看不太明白,虽然我偶尔也会急躁甚至恐慌,但那种图画缓缓地、逐渐地越来越清晰的感觉,简直太好了。那时,哪怕平平常常的乘客,有一些也令我印象深刻,他们代表着我对这座城市最初的体验。
  不过,当时有一种不便利,是语言交流的障碍。上海话对于初接触者,真是太难懂了,丝毫不亚于外语。除了“阿拉”和“侬”,别的什么也听不明白,简直让人一头雾水。
  刚入行的那些天,最怕老太太、老大爷招手打车。这不,在中山医院上来了一位老太太,她普通话讲不好,我上海话听不懂,好在明白了她的意图:不太远,她给我指路。
  然而,还是出差错了。有一个路口,我会错了意,提前右转了。天下着雨,再加上出了差错,我心里紧张,急出一头汗。老太太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普通话也讲不好,没讲清楚。绕一下就绕一下吧,不要急,你们开车也不容易……”
  我在心里默念着“理解万岁”,从淮海西路绕了一公里,把她送到了目的地。计价器上显示的是二十三元。我说:“绕路是我没走好,收您起步价,十六块!”
  老太太人非常好,说:“放心吧,我不会少给你。我平时打车回来,都是二十块,我还给你这么多!”
  我连忙说:“谢谢谢谢!”
  很多上海的老人都非常随和,会跟你聊家常,问你是哪里人,有没有成家啊,在哪里“借”房子住啊等等——老一辈的上海人都不说租房子,都说“借”房子。有人说上海人排外,但我没有感受到多少这样的情绪。
  一些司机觉得老年人麻烦,看到他们招手也不停,我正好相反。年轻人都会用约车软件,老年人逐渐成了打车人群中的弱势群体,我怎么能忍心看他们一直站在路边?更何况还能遇到很多有意思的老人。
  有一次载了一个八十岁的老爷子,在聊天中得知,他是河北保定人,1950年来了上海。他还是说着一口河北话。我问他:“上海话您会讲吗?”
  他说:“普通话我都讲不好,别说上海话了!我比较‘蹦’,‘港’不来。”“港不来”是故意学的上海口音,他说完后眯着眼笑了起来。他又说:“我妹妹就可以,她来得比我晚,但她上海话说得好。她学问高,在老家上的初中,在上海上的高中。”
  老爷子是个乐观的人,有老年人少有的好奇心。看到有人往路边一个狭窄的地方钻,他指着说:“嘿,你看那个人从那里钻过去!”进了小区后,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差点撞到我们的车子,他说:“这家伙,突然间出现!‘哈’我一跳!”
  还有一次,两位老先生帮一位坐轮椅的老太太上车。其中一位老先生先上车,往车里“搬”;另一位在车外,往车里推。大活人不太好倒腾,两位老先生为了用力一致,“一二三”“一二三”地喊,老太太不自觉地“啊哟、啊哟”回应,画面和声音充满了喜感。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我也忍不住乐出了声……
  有一次在医院门口,接到了一位坐轮椅的老先生,我帮忙把轮椅放到后备厢。回到车上后,老先生的女儿悄悄往中控台下的置物槽里放了十块钱,说:“师傅,谢谢你!很多司机看到我爸这样的,都拒载,还好你停下了。”
  我说:“不应该啊,老人小孩应该优先才对啊!”
  她说:“像你这样想的人不多,很多司机都怕麻烦,恨不得躲着。”
  然后我们愉快地聊了一路,他们说到前不久的一则新闻,河南新乡一个出租车司机觉察到坐车的女孩不对劲,结单后尾随对方,在千钧一发之际拽住了跳河轻生的女孩的胳膊,接着连忙呼叫路人,最终合力把人救了上来,阻止了一起悲剧的发生。我说:“这真好。粗中有细,是条汉子!”
  从那以后,我空车路过医院附近,总是会往那里去。在大医院附近最不好打车,对老年人来说更是如此。
  那天在儿童医学中心,一个中年男人上了车,跟我说:“师傅,你帮我一下吧。我的小孩在那边呢,要去另外一家医院。别的师傅都不愿意,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说:“没问题。人在哪里?”
  见到他的孩子,我才明白他对我说话时的顾虑。那男孩十二三岁,神情忧郁,整个胯部都打着厚厚的石膏,躺在一个用轮椅改成的担架上。男孩妈妈和另一个男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三个人费尽力气,终于把男孩抬到车的后座上。接着把轮椅拆卸了一番,装进后备厢,但还有一个装着矫正器的箱子放不进去。另一个男人出了个主意,把包装拆开,纸箱子留下,终于勉强塞了进去。
  男孩妈妈坐副驾驶座位,两个男人挤在后座,弄疼了躺着的孩子。对于男孩的情况,我虽然好奇,但不忍心去问,只知道这家人是江西的,看衣着和言谈,他们并不富裕。治病花大把的钱不说,这孩子得受多大罪啊。
  还在另一家医院接过一个病人。病人的家属——一个中年女人办完了出院手续,好不容易遇到愿意进医院接病人的我,一个劲儿地道谢。她往楼上跑了两三趟,终于把好几个大包小包全部拎下来,病人也坐上了车。我忙着帮她往后备厢装东西,没看到病人什么样子。
  有一个沉甸甸的大袋子,足有几十斤。女人说:“这是他的药,你看看,药基本上都当饭吃了!”
  我觉得病人应该是女人的父亲。路上,女人对病人说:“这次手术不算什么。三个月后的手术,就是个大手术了,到时候别怕啊。”
  病人说:“那就来呗,我又不怕,嘿嘿。”
  听病人的声音,没那么苍老,应该是她老公?
  女人说:“你还笑!真是的……”
  后来,病人又说:“我饿了,一会儿吃什么啊?去面馆吧!”
  女人说:“还想吃面?医生开的那些药都够你吃了,头一个月只能吃流食,喝粥啊、吃水果泥什么的。”
  看来,大概率是胃病。到了小区,他们下车后,我才清楚,病人是一个大男孩,十几岁的样子,看不出来具体的年龄。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接下来大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一直想着这个年纪不大就疾病缠身的少年。
  还好,世界上有苦难,也有困苦中的欢乐;人们有诸多不便,但也一直都在求取更好的生活。我要做的,就是暂且保留住心中的慈悲,去做一个快乐、生动的人,尽情拥抱这座城市,投入这忙碌的人来车往。
  开着出租车的我,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奔波于诸多的隧道高架,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每一天都大概相同,每一天又有每一天的新鲜。无论是熟悉的大街小巷,或是偶尔一探的陌生角落,总是让人感到安心。
  我尤其喜欢深夜的上海,灯火依旧连绵不绝,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归于梦乡,除了路上疾驰的车辆、路边等车的人,还有牵手漫步的男女,拖着大包小包行李的独行者,喝了酒后打打闹闹的小年轻……他们让这座城市的深夜保持着生动的面目。
  那个路边啜泣的女孩,使整个夜晚陷入呜咽;跟女友吻别的外卖骑手,又为街头增添了一抹温柔;横穿街道、爬树上墙的黄鼠狼,是暗夜里的精灵——我曾十几次与它们邂逅。我熟练地开车前行,像轻轻摇动一艘悠然的船,摆渡着这座城市与我有缘的乘客。
  (作者为写作者,曾从事过杂志编辑、小店店主、政府临时工、出租车司机等多种职业。本文为《我在上海开出租》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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