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耕文明说石磨
2025年08月1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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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发山

  “石头层层不见山,路途短短走不完,雷声隆隆却不雨,大雪飘飘而不寒。”这则谜语,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猜:石磨。不错,是石磨。但他们未必知道石磨究竟为何物。当我们在民俗馆或公园甬道上抚摸那些沉睡的石磨时,可否知道它不仅仅是冰凉的石头,更是人类从饥饿走向丰裕的轨迹,是旋转了几千年的文明年轮。
  石磨的诞生,是点燃农耕文明的星火。在人类告别茹毛饮血的年代后,先民们的粮食加工经历了从简单到复杂、从原始到先进的发展历程。石磨的问世,让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的炊烟,喝上热乎乎的米粥,吃上香喷喷的熟食。石磨有干湿之分:干磨碾五谷,水磨制豆浆。干磨需深度碾碎谷物,故纹路深;水磨侧重研磨细腻之物,故齿槽密,其中尤以干磨最见人间烟火。
  1981年,莱州市发现了蒜园子新石器中晚期遗址,面积约达13万平方米。从发掘出的石器工具推测,早在六七千年前,先民们就开始种植粟类作物,并将收获后的谷物摊在平板石上,用石棒来回推拉,加工成米或磨成米粉,这与古书记载的“蒸谷为饭”十分吻合。后来,黄帝的臣僚雍父独创了杵臼,故先秦时的《世本》记载:“雍父作舂杵臼。”又云:“公输作石硙(wèi)。”公输即鲁班,是他发明了石磨,实现了从垂直舂捣到水平旋转的跨越。后经几代人不断改进、完善,人类才真正掌握了粮食精细加工的密钥。
  1968年,河北满城汉墓出土的铜石复合磨,标志着粮食加工史的关键转折。这件直径54厘米的青铜磨具,镶嵌着八组放射状石齿,其精密程度令考古学家惊叹——每平方厘米都承载着先民对力学的天才理解。旋转运动带来的效率飞跃,让谷物加工从贵族专属走向民间灶台,因而《天工开物》记载谷物加工的日完成量:“驴半之,人则强者攻三斗”。
  “推磨缘何是逆时针?”这个看似寻常的问题,实则是打开传统科技观的钥匙。古人认为,世上万物皆分阴阳,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至于石磨,上为阳,下为阴。逆时针运动完全符合大自然的运行规律,既符合右手发力的人体工学,更深植于《易经》“天道左旋”的宇宙认知。
  石磨构成并不复杂,两扇磨片、一张磨盘;安装时,磨盘须固定在石砌平台上,尺寸却容不得半点马虎。两磨中心有凹凸相对的立轴,以保证上磨转动时不被移位。上磨磨顶凿有两只比拳头略大的磨眼,一为食眼,一为麸眼。食眼上有一酷似漏斗、下有坐墩的条编,是只能盛七八斤原粮的容器,名曰“磨笼”,内敷牛皮纸,油亮光滑;麸眼则放置一根高于磨扇、粗细相间的调节棒,俗称“磨竹子”,负责监督磨扇之间食粮的运行。石磨边缘设有固定磨棍的楔孔,用绳子别紧磨棍,便于人、畜拉磨。上下磨之间叫磨膛,中部间隙最大,外延逐渐变小。加工玉米、小麦或高粱时,主妇先将干净的原粮置于磨笼内,随着磨扇转动,原粮通过磨眼缓缓流入磨膛,均匀分布,在三角形磨齿咬合下空间越来越小,最后粉碎成半成品,从两磨夹缝中“飘”向磨盘。那只垂在磨盘上呈S形的铁片,俗称“拖拖”,早已严阵以待,在上磨带动下将飘下来的半成品悉数收拢,经由长方小洞漏入盘下容器。于是,主妇的罗架便开始了精密的分离术——头粕面白如雪,二粕色若初月,及至麸面现世,已是第四遍轮回。笔者童年最喜看毛驴拉磨:笼嘴防止“插磨”偷馋,捂眼戒其三心二意,四蹄踏出有节奏的脆响。磨屋里飘散着新麦的甜香,混着畜类特有的腥臊,构成独特的乡村记忆。磨毕要撬起上扇,仔细清扫每道磨槽,不然,余渣霉变有害人体健康。
  石磨经年,齿钝沟平,便需请錾磨匠施展回春妙手。给石磨瘦身是个技术活,不是任谁都能干得了的。村里的王石匠曾不信这个邪,自恃打石功夫了得,结果錾出的磨谷物光进不出,导致“肠梗阻”;究其原因,爷爷说磨的“进扣”不对,将磨錾“哑巴”了。原来,磨齿和磨槽排布是有章可循的,你给打乱了,不哑磨才怪。后来听说,王石匠聘请行家给做了手术,那盘“哑巴”磨才起死回生。
  那年冬天,爷爷通过关系,从东南山请来一位磨匠师傅,让我见识了真正的錾磨绝艺。也是从那天起,我才知道一扇磨平分8个区,每区长短6个齿,7条磨槽。齿和槽均呈斜线,两扇磨共有96个齿、112条槽。当然,这数据并非一成不变,磨扇直径的大小决定了齿、槽的多寡。錾磨工具既有手锤,也有粗、细钻子,还有各种规格的刃子。只见錾磨师傅一手拿锤,一手握钻,锤起钻落,或轻或重,或疾或缓,沿磨槽游走;石屑、火星四处迸飞,抑扬顿挫的“叮当”声传播很远。对于这位来自山区的磨匠师傅,爷爷很是看重,茶水、旱烟叶侍候着,工码也比普通石匠高一倍。
  刚錾好的石磨,还需经过三重检验,一是吹屑观纹,二是合扇听声,三是试磨验粉,俗称“开刃”。加工谷物前,须在磨扇间摊些麸皮之类,然后抱着磨棍走几遭,待磨上的石渣不再脱落了,再正式进入粮食加工环节。磨匠师傅做工精细,磨齿锋而不利,槽深恰到好处,推起来轻若流云,磨出的面粉能罗出十二分细润。于是,村人一传十,十传百,磨匠师傅应接不暇,索性在生产队的饲养屋住下来,为社员整整錾了一冬磨。
  随着社会进步,电力机械的普及,粉碎机、磨面机等已很常见;而作为人推畜拉的石磨,这具有传统民俗文化的载体,由忙碌到清闲,再到搁置,完成了它的使命,成为人们一段挥之不去的乡愁…… 
  (作者为山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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