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梅溪、黄永玉、儿子黄黑蛮与沈从文在一起。
黄永玉张梅溪合影以及黄永玉手写的讣告
据人民文学出版社官微的消息:“黄永玉先生的夫人张梅溪女士,5月8日逝世于香港,享年98岁。”消息同时还附有一张黄永玉毛笔手书的讣告:“梅溪于今晨六时三十三分逝世……多年的交情,因眼前的出行限制,请原谅我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您。”
张梅溪出生于广东新会一个富裕的将军家庭,1942年与家人逃难至江西信丰,到民众教育馆工作,与黄永玉结识并结婚,1947年居香港,任教于中学,1953年全家迁居至北京,开始儿童文学创作,著有《在森林中》《好猎人》《绿色的回忆》等。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创作水墨和油画作品,在国内外各地写生作画,从事绘画创作。
黄永玉和张梅溪的爱情故事,多年来一直传为佳话。张梅溪是将军之女,相貌出众、气质不凡,从小在家庭熏陶下,受到过良好教育,酷爱文学艺术。在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里,黄永玉这样描写梅溪:“一个广东姑娘,皮肤黑黑的,讲国语带浓重广东腔,人和和气气,穿着打扮按平常标准来说,稍微洋了一点。她有一副美妙的歌喉。”相比之下,当时十八九岁的黄永玉是刻木刻的流浪小伙,两人的恋爱遭到梅溪家人的反对。黄永玉曾在文章《音乐外行札记》中记录了这段爱情经历:“我年轻时节衣缩食,在福州仓前山百货店买了一把法国小号,逃难到哪里都带着……女朋友的家人不许她跟我来往,说:‘你嫁给他,没饭吃的时候,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
张梅溪毅然与黄永玉私奔结婚。抗战时期,黄永玉带着张梅溪四处逃难,那把见证两人恋情的小号在颠沛流离之中丢失了。后来到了香港,黄永玉在九龙的一家琴行买了一把近万元的小号以纪念那段岁月。
1953年,黄永玉听从表叔沈从文的建议,携妻儿定居北京,在中央美术学院工作。他到荣宝斋向老艺人学习木版套色水印技术,到云南创作“阿诗玛”木刻插画,还走进小兴安岭森林,在伐木工人之间体验生活,创作反映森林生活的木刻作品。
张梅溪的儿童文学《绿色的回忆》,便是根据上世纪五十年代黄永玉在小兴安岭的生活经历与见闻写就,当时人与动物的关系多为“我不防卫,你就把我吃了”。2013年这本书更名为《林中小屋》再版时,女儿黄黑妮为新书作序:“这本小书的再版又把我带回童年。我们家好比一艘载着动物的诺亚方舟,由妈妈把舵。跟妈妈一起过日子的不光是爸爸和后来添的我们俩,还分期、分段捎带着小猫大白、荷兰猪土彼得、麻鸭无事忙、小鸡玛瑙、金花鼠米米、喜鹊喳喳、猫黄老闷儿、猴伊沃、猫菲菲、变色龙克莱玛、狗基诺和绿毛龟六绒(为节省空间,仅举其中百分之五的名字)……据说,院子里还曾经住过两只小梅花鹿,好心的邻居给它们俩喂窝头,可是它们反刍不了……我还听说有只小黑熊,都从林子里带出来了,爸爸突然有事返回林中,小熊便托付别人代养,结果没留下……真是太遗憾了!”
来到北京后,黄永玉一家居住在大雅宝胡同甲二号的中央美院教师宿舍,年轻的黄永玉与张梅溪成了“孩子王”,带着教师子女们游戏、玩耍、念书、画画,孩子们亲切地叫张梅溪“梅梅妈妈”。黄永玉特别喜欢小动物,他养的大黄狗经常在邻居家偷吃口东西、打碎个碗,张梅溪就得上门道歉:“我两个孩子从来不跟人家吵嘴打架,和邻居从来都和和气气。这个狗三天两头引起人家一大堆意见,我老得向人家赔礼道歉,真是没法办。”
在特殊岁月里,黄永玉等艺术家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一家人被赶进狭小的房子,跟邻居家的房子挨得特别近,房间里光线很差。体弱的张梅溪受此打击,很快就病倒了。黄永玉心急如焚,请医生医治也不见好转。为了让妻子有个好心情,他灵机一动,在房间墙壁上画了一个两米多宽的大窗子,窗外是绚丽的花草,还有明晃晃的太阳,顿时满屋生辉。
1969年秋,黄永玉被送往河北某地农场改造三年。这期间,张梅溪默默地承受着诸多外来的打击,在那段艰辛的岁月里,她依然不忘帮助大雅宝胡同的老老少少。新凤霞曾回忆,在黄永玉和吴祖光被隔离、批斗的日子里,新凤霞根本收不到吴祖光的消息,不想有一天,张梅溪托人送来20斤粮票,说他们两个男人在一起挨批斗,身体很好,请她放心。张梅溪还托朋友转交家信给吴祖光,不久新凤霞就收到吴祖光的回信,信中有一首诗:“聚首他时回故里,万千顶礼谢梅花。”这里“梅花”就是梅溪。新凤霞说:“梅溪为我冒险,她像个戏台上演的神话里的仙女,这真是过命的交情啊,我一生也不会忘记呀!”
身在农场的黄永玉为宽慰妻子,夜里窝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地写下长诗《老婆呀,不要哭》:
我们的爱情,
和我们的生活一样顽强,
生活充实了爱情,
爱情考验了生活的坚贞。
让我们欣慰于心灵的朴素和善良,
我吻你,
吻你稚弱的但满是裂痕的手,
吻你静穆而勇敢的心,
吻你的永远的美丽,
因为你,
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时光流转,斯人已逝,这份爱情的誓言依然在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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