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除了一个人
2021年04月1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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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等了两年时间,我才把老郑从微信朋友名单里删除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优柔寡断好久之后的决定。
  其实平时我也会删除一些人。比如有时清点微信朋友圈,与有些人很久不见往来,遇到节日,连一句群发的问候也没有;有的还是网名,甚至根本忘了这人是谁;还有的人整天发朋友圈,大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儿,或雨水一样密集地抛洒人生鸡汤,对人强制性进补,却由此塞满了心里的困惑;加上我这人患有强迫症,一旦他们发了朋友圈,我就忍不住要不停地点赞。
  后来看到一篇文章,说那些靠勉强和刻意维持下去的关系,终究有一天要走散。我深以为然。人这一辈子,添添加加、删删减减,其实就是不停地打扫自家场地。
  但删除老郑就不同了。两年前的春天,老郑就走了。那天下午,老郑在家里炉子上炖鸡汤,还在微信里给妻子留言:早点回家啊,喝土鸡汤。没想到这是老郑在世上留给亲人的最后一句话。老郑突发心梗,倒在了沙发上。待妻子回家时,炉子上砂锅里的鸡汤已炖干,只有炖得稀烂的鸡肉鸡骨。惊骇的妻子掰开老郑的眼皮,瞳孔已放大,没救了。
  这美好的世界,谁不深情眷念?老郑才56岁,儿子还在北京读研究生。刚谈恋爱,听话乖顺的儿子便把女友的照片发给老郑看,用温软的语气征询父亲的意见:爸,如何呀?老郑回复说:儿子,继续。儿子回复:爸,谢谢!几天后,老郑便给我打电话,约我假期去北京,逛逛地坛公园,看看长城。老郑知道我对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甚是推崇;我知道老郑有一年去北京,在八达岭长城抚摩城砖时,眼里泪花转来转去。
  老郑就是这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他喝酒,去给别人敬酒,自己先一口吞下,喉咙里咕噜咕噜响,感觉像一个漏斗。老郑豪迈地自己吞下酒,却拦住别人说,你随意,我干了。我和老郑算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与有的人交往,感觉一坐到酒宴上,便话语滔滔,气氛烘托得很是愉悦,但一旦下了酒桌,却觉得有一种无话可说的尴尬,走在一起,生怕衣袖擦着衣袖。我与老郑不同,即使在一起无话可说也觉得舒坦。记得有天晚上喝酒后,我和老郑步行到城后山顶,一起沉默地望着城市灯火,直至深夜才回家。
  老郑喜好书法,是省级书协会员。我不太懂书法,很少作出评价。有一次老郑拿来一个红本本的荣誉证书,在我面前带着炫耀的表情晃了晃,我接过一看,原来是老郑进入了某机构评选的所谓书法家名人榜。我问,郑哥,花了多少钱?老郑诚实回答,交给主办方1000元,说是评委费。我望了望满脸笑意的老郑,深深懂得,心生悲悯。肉身之人,谁没个虚荣心?只要掌控在一定限度内就行。这些年我也见得多了,一些人常声称淡泊名利,可一旦遇到一点蝇头小利浮云之名,却是锱铢必较。老郑不过是在不争不抢的前提下,给自己寻一点精神安慰罢了。
  老郑的猝然离世,我感到亲人离去一样的痛楚。我在床前明月光下掐指一算,居住在内心的朋友其实不多,彼此发出善意光芒“脉冲”的人也不多。
  我打开老郑发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老郑去乡间拍下的春天树丫上的画眉鸟,还配了欧阳修的诗: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我点赞并留言:好,好!这也是我发给老郑的最后两个字。我为他叫好,他却不给我打一声招呼,就无声无息地离世了。
  两年里,我常翻看老郑的朋友圈,有神秘的期待,或许哪一天他的朋友圈突然更新了,幻想着他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归来了。甚至,他会从微信里发来熟悉的语音说,今晚还是老地方,你睡眠不好,酒少喝一点啊,我给你顶着。
  两年里,我去了老郑的墓地三次。一次是在蚕丝一样织起的雨帘里,一次是刮着大风的天气,一次是白云棉絮一样堆满蓝天的秋日。
  两年后的春天,我把老郑从微信好友名单里删除了。之前,我给他的微信发去一条信息:郑哥,我不是要忘了你,是把你移植到心里去。
  删除老郑后,我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心里难受。有句话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在记忆里被注销。但老郑,我还在记忆里常常复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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