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茂
暑假前,毕业离校的大学生来办公室看我,他们大多是师范生。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我总会跟他们谈起三十多年前的大学生活,谈起我在中学任教的同学,宫兴是必谈的一个。当年宫兴在我们学校中文系广为人知,源于几件事,首先是给两位女老师写信。
第一位老师姓傅,曾当过知青,教授中国现代文学,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傅老师40岁出头,普通话很标准,课堂语言生动,很受同学们欢迎。一天,傅老师突然朗读了一封信,说是一位新生写的,内容大概是两个方面:一是考大学前对文学的向往,二是在中文系学习的失望与困惑。这反映了大多数新生的迷茫心理,所以引起了师生的强烈共鸣。我那时也正处于对大学中文系从向往走向失望的阶段,懵懵懂懂,并没有反思缘由,更没有想到过给老师写信请求指点迷津。后来了解到,信是宫兴写的。当时只觉得他个性鲜明、清高孤傲,随着交往加深,逐渐知道他爱好哲学与小说,痴迷写作,喜欢与读书多、见闻广的人侃大山。
宫兴写信的第二位对象是一位刚留校的女老师,姓乔,教授新闻写作。因为初登讲台,乔老师稍有些拘谨,喜欢抿嘴唇,讲课时语速偏快,调门较高。她留着齐耳短发,穿衣比较中性,男生普遍觉得她比较帅。乔老师可能感觉到了男生咄咄逼人的眼神,笑着警告大家“可远观不可亵玩焉”,让我们体会到她火辣鲜明的个性。宫兴偏向虎山行,居然给乔老师写了一封信。乔老师显然对宫兴的文采很欣赏,此后给历届学生上课都会提到这封信,足见宫兴的才情给乔老师多么强的震撼。
大概是第三学期,一位同学上街抽奖,居然抽中一台大屏幕彩电,百货公司敲锣打鼓送到学生宿舍,成为轰动一时的校园新闻。宫兴据此写了一篇消息作为新闻写作课程的作业,乔老师当做范文在课上朗读了。我记得新闻稿中有一个细节是,当工人把彩电搬到学生宿舍时,那位同学拿出一包香烟,因为价格低,被工人师傅轻蔑地用手挡开,同学颇为尴尬。中了大奖却买孬烟,显然不懂人情世故,这是工人师傅的心理。那位同学却想,我只是一个穷学生,能想到买烟就不错了,为什么还要被嫌弃?一篇新闻稿,折射出宫兴心思细密的特点,展示了其对世情洞若观火的清醒与深刻。但在实际生活中,他自己也并不能做到人情练达。
我们有一门教育学课程,老师的教学方法有点陈旧,基本上是照本宣科,又不会调动课堂气氛,同学们听得昏昏欲睡。有一次,老师让大家讨论,宫兴首先开了一炮,要求改变上课方式,从学生需求入手,启发引导,而不是满堂灌。最让老师下不来台的是他居然用别的老师做比较。他的发言搅动了沉闷的课堂,先后有七名同学站起来表达了相似看法,弄得年轻女老师很是下不来台。
宫兴是个闲不住的人,毕业那年他又向一位老师“发难”了。这次是一位男教师,教授中学语文教学法。有一堂课,老师让我们看一位特级教师的教学录像,内容是杨朔的《荔枝蜜》。特级老师对诗化散文很推崇,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宫兴平时也写散文,认为散文应该写实事、抒真情。课后讨论时,宫兴第一个站起来发言,认为诗化散文雕琢痕迹重,而且构思雷同,主题单调,所有文章大都是一个套路,借景抒情,因情造景,借物喻人,卒章显志。宫兴的看法并不全是他自己的,源于学术界对杨朔散文的重新评价,但这些研究成果并没有影响到中学语文教学。宫兴认为,中学语文教师应该追踪最新的学术研究成果,不能封闭起来搞教学。平心而论,宫兴的眼光是超前的,直到现在,学术研究成果仍然很难渗透到语文教学中。当时老师批评了宫兴,说他狂妄自大。期末考试,这门课程只有两个同学不及格,宫兴赫然在列。我们调侃他,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宫兴一笑置之。
宫兴开启教师生涯时,已经开始提倡素质教育,但升学的压力依然存在。宫兴也讲知识点,讲如何写应试作文,但从不忘记语文教育的另外两大功能——人文性与审美性,所以他的课总是引人入胜,非常吸引学生。
我读中学时,老师讲《项链》基本上是讲玛蒂尔德“追求享乐的虚荣思想”,要求学生不要像玛蒂尔德那样追求享乐,要杜绝虚荣心,踏踏实实地追求个人幸福。很少有老师关注玛蒂尔德这个人,忽略了其年龄特质与独特的社会环境。宫兴认为玛蒂尔德荒唐的想法实际上源于不成熟,源于与青春相关的忧伤。出身贫寒、经历简单、思想单纯,这就是玛蒂尔德犯错的基础；年轻爱美、追求回头率,是这个年龄段女子的天性；身在底层却又向往上流社会的奢侈生活,是许多人都有的野心；偏偏周围又不乏行动招摇、为人轻浮的炫富人群,这是其犯错的外因。宫兴把《项链》解读为青年女性成长的代价,是需要勇气的,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谁不会犯一些荒唐的错误呢?
二十多年不见宫兴,甚是想念。不知何时才能剪烛西窗,再侃当年青春时光!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PDF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