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修明
几天假日,“土豪”是在自行车座上度过的。
小区十几栋楼,在城市边缘。老式多,五六层。楼间距宽大,加上道路起伏蜿蜒,适合骑车。我跟“土豪”在小区里骑行,或狂飙或缓行,每天一小时左右。谁个少年不轻狂,试看飒影自风云。你跟我,我超你,我们每天绕行小区好几圈,偶尔穿越街巷。印象中,当年一部电影《神行太保》,里面主人公就是在小区和大街上骑出来的,最后自行车夺冠……
假期最后一天下午,该完成作业了。“土豪”最慌张时刻终于到来了。打开钉钉里老师布置的作业,英语第一天已完成,剩下语文数学。语文是节实践课,要他当一回劳动者,体验一下劳动人民的辛劳。
急吼吼,我俩出小区左拐右拐到一临街商铺,最西头那间,是他打牙祭时的鸡蛋灌饼店。路上,他问,我该做什么呀?好几次问,一脸的惴惴不安。我说,你就是体验,问他们从哪里来,一个鸡蛋灌饼多少钱,每天卖多少张,家里几个孩子,孩子在哪里上学就行。他说,我只问多少钱就行吧。
进店,我跟老板打招呼,说,假期老师安排小学生来体验生活,写作文,拍照留痕。年轻的光头老板轻车熟路地点头,让开拥挤空间巴掌大块地方,让“土豪”近距离观察。饼子熟后,老板用不锈钢夹子和铲子撬开,放进鸡蛋、火腿肠和蔬菜。人流如织,小店流淌着财富之光,油香面香味浓郁。“土豪”仔细观察着,拿起夹子,也想自己上手翻烙饼,恨没机会。老板说,烫呢!
见问,老板说,他们小夫妻俩来自(山西)文水县,每天能卖二百多张饼,一大早就开始,中午客人走后能稍微歇歇。基本上要忙一天,早出晚归。孩子在老家,一男一女。
历史地讲,我算城一代,“土豪”勉强算城二代。三十多年前,我在农村上学时,逢周日或暑假,要跟着大人下地干活。好奇心重,学生款农民往往下力猛,没干多会儿便气喘吁吁。大人说,干农活要耐住性子,拔草锄地整堰,一步一步来。至于夏天割麦子,那要急,龙口夺食。秋收时,搂玉米杆子时要小心藏着的蛇。有一年夏收,我叫了两个大学同学帮忙。坐一晚上车,扛了几垛子麦子后,到地里麦垛上他们呼呼睡了觉,不是好劳力,耐力不够。
谈农事,印象最深的,上中学后,有一次,我在村水库上一块地里平整出几分荒地。当时遍地野草,我放一把火烧了,火势凶猛。我煞有介事地告诉大人,草木灰里富含多种化学物质,钾磷钙含量高。大人高兴地说,上学就是好,我儿子都知道化学了。第二年,那块地里的高粱果然绿油油,比其他地里的高粱玉米明显要健壮,我拿高粱秆编出一面大席,夏夜纳凉。如今看见许多地方开始允许烧荒,我脑海里老是浮现这一场景。
出店,回家路上,“土豪”算了一笔账。一天三百张,一张七块钱八块钱,天呐,每天他们就能收两千多,去掉成本,一个月三万,比你工资高多了。我说,你以为呢,你以为我们的工资好挣呢,哪像你,张嘴闭嘴就是几个亿古戈尔美元的。回到家,他对我说,你去开个鸡蛋灌饼店吧,保准挣大钱。
这几天除了懒得洗澡洗脸,贪玩,“土豪”的注意力在骑车、下棋、喂鱼上。学校偶尔组织出去研学一次,“土豪”兴奋好几天,认真做笔记的样子连班主任老师都惊讶。上山下田,劳动的机会和场景,已经远离城二代,他们自然不知稼穑艰难,更不知饥饿为何物。我不怪他。什么时候,我把他整回农村,让他干几天活,找找根,真正当几天农民。
城市化大趋势下,农耕文明、农村大后方一时空虚羸弱。让劳动成为一种教育,走出城乡割据、贫富分化的茧房,今天看来,居然是如此奢侈,如此沉重。
(本文作者现供职于山西日报社。)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PDF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