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帆
细细密密的雨丝轻轻落下,怕惊扰了谁似的。当春天的第一场雨飘落下来时,我的心也快乐起来。
细雨中的河岸,空旷、肃穆、悄无声息,如淡青色的山水墨迹。宽阔平静的河面,像京剧青衣抖累了的水袖,慵懒地铺在大地的怀里。雨中的沂河缓缓地流着,安详而平静,仿佛一个宠辱不惊的人在低头独自散步,让人不由生出一份踏实来。
回过头,身后深深浅浅,曲曲折折,跌跌宕宕的脚印一如我们有悲有喜的人生,让我想起一条船和与它相关的一组数字来:英国皇家船舶博物馆里收藏的一条船,这条船自从下水后,曾138次遭遇冰山,116次触礁,27次被风暴折断桅杆,13次起火,但它却一直没有沉没。这一组数字,多么像生命中充满的无穷变数呵。“那么,让疼痛像落叶一样一片片地落下吧,让伤口在春雨里长出绿叶红花吧,让那些走过的路,都留下印记吧,让生活流出柔软和温馨吧。”雨中响起这样的叮咛。
一条河,沉淀着时光的记忆,让我把这远古的美放置于心底,且在这氤氲微雨里偶遇一程沂河的美丽过往吧。
黄昏初上,有人吟道:“日落一天暮,村烟数里横；柳边人唤渡,沙外鸟归林。小市喧将静,长堤绿转青；滔滔此流水,相看诱和心。”也是在这条河边,清澈的河水里回荡着洗衣女人们的欢笑,秀长健硕的手臂在水中抛摆着床单衣物,如同男子们撒起的渔网。若是盛夏,荷花披离,馥馥郁郁,太阳的阴影静静掠过,修长的白鹤静立。若有人随口吟唱《汉乐府》:“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湿润而清凉的感觉,便会在河面上久久漂荡。
远远地,一位老人背负着一棵树蹒跚着走来。雨打湿了她的衣服,打湿了她银白的发丝,也打湿了她沉重的腰身。仔细看时,她背上的那棵树并不高大,却如她般苍老:蓬松的枝叶,是它稀疏的头发；褶皱的树干,是它饱经风霜的脸。风雪雷电,贫瘠干旱,它经历了多少苦难?遭受了多少摧残?厄运使它浑身疤痂,身体佝偻。“缺土少水,它竟活了二十年。二十年呐!”她自言自语,语调里听不出悲伤,相反,嘴角却飘着淡定的笑,如一朵清淡的菊花开在微雨的早春,皱皱的,灿烂的。“日子,过得可真快……”走出了很远,还听到她遗落在细雨中的自语。望着这个孤寂、矮小的身影,我想起的是我的娘亲,是千万个沂蒙的娘亲……
岁月如水,老屋的台阶上长满了青苔,视线的尽头,升腾的炊烟成了岁月里最温润的记忆,那熟悉的乡音抚慰了灵魂最柔软的地方。我知道,春天应该是一眨眼就过去了,雨,已经行走在夏天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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