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尘烟的小馆
2023年05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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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金刚

  跟着导航,在后海的阑珊夜色里,穿越迷宫般的老胡同,左瞅右瞧,终于寻到那家小饭馆。的确很小,夹在诸多门店间,极不起眼,但有招牌上“百年老号”的加持,令人瞬间多了几分仰慕与渴望。
  我与好友推门而入,店面狭小,上下两层。一层正对门是柜台,旧式彩电播放着京味十足的《芝麻胡同》,杂七杂八的货品与食客围坐的餐桌拥挤而嘈杂。我问店家有何特色、是何口味,店家一句“就是老北京味儿”,底气十足,透着骄傲。一楼没地儿,我俩攀着陡狭的木楼梯,上了二楼,又是扑面的饭香与嘈杂。五张餐桌皆已满员,恰好靠窗一桌客人起身要走,我俩才得以落座。
  热情的大姐递上菜单,紧着收拾。在北京生活多年的好友点了卤煮、炸咯吱、炸灌肠、酸辣瓜条,外加两小瓶二锅头、两碗炸酱面,要我饱尝地道“北京味儿”。菜、酒、面陆续上桌,做法、味道着实正宗,菜中透着精于烹煮的烟火匠心,酒中透着火热泼辣的情怀禀性,面中透着豪爽融合的市井日常。窗外春风和暖,玉兰飘香,人来车往;馆内边吃边喝,边聊着北京与家乡、曾经与当下,那叫一个爽。
  这味道、这体验、这情调,令我一次邂逅便着迷并深爱。此后,我又数次与新朋旧友相约一起前往那家小馆,将美好留在舌尖与心头。特别是同学老刘来时,恰逢我四十一岁生日,那碗透着家常味的炸酱面更具滋味。
  如这般接地气、抚凡心的小馆,在偌大的北京城,应该还有很多。它们以最低的姿态、最真的味道,接纳芸芸众生,丰富着无数食客的城市记忆。
  将小馆及其印象说与好友听,顿生共情。他说,他在北京,钟情东城的张记卤煮老店;在太原,钟情市民、民工最常光顾的刀削面馆;在保定,钟情胡同里并无名气的驴肉火烧小店;在西安,钟情老城墙根儿一家很小的羊肉泡馍店。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一座城的好感与记忆,都在街边最寻常、最烟火的一粥一饭之间。
  我深以为然,并有着更切身的体悟:之所以如此,除小馆有最合大众、最对胃口的平民美食之外,应该还有自己最真实的寻常生活、最真挚的人间情感。二十几年前求学的保定城,我最怀念的还是学校所在西下关街的路边小馆里,与最好的同学一起吃过的最廉价的那份凉皮、那套煎饼果子,喝过的那碗豆浆。如今,小馆已不复存在或换了装潢,可每次到保定,若有时间,我定会去西下关街的某家小馆里吃点啥。不管吃啥,仅一口吃下,眼前恍然皆是当年的模样,我与对面的他或她正值青春……
  无论走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美食,对长期生活的小城,始终有着最深沉、最长情的眷恋。其中,很重要的一份眷恋,来自隐在小城中的那些“抓住我的胃”的小馆,来自它们给予我的那份熨帖与温存。
  城中心有家玉米面疙瘩馆,开在旧城七扭八拐的胡同里,已开了二三十年。小馆主打我们阜平人最爱的金黄喷香的玉米面疙瘩。铁锅里搅好玉米面疙瘩,搭配韭菜、鸡蛋、腌肉丁儿一炒,佐以芥菜丝、黄豆、芹菜、青辣椒、糖醋白菜心等小凉菜,以及浇汁豆腐、干煸豆角、铁锅乱炖、腌肉炒土豆片等家常菜,吃罢来碗玉米面糊糊或杂粮粥……嗯,是农村老家和儿时妈妈的味道!
  小馆主人是位酷爱丹青的大姐,忙碌之余,便在书房挥毫泼墨,诸多花鸟小品跃然纸上,与小院的花花草草一起,为小馆平添些许诗情雅趣。因此,小馆也成为小城书画爱好者切磋交流的场所。我也常来,除了赏画,更多是为填饱我那被加班整得“咕咕”乱叫的肚子。那段初涉职场打拼的岁月,疙瘩小馆给了我最大的慰藉。从一身疲惫入小馆,到满血复活出小馆,我最初的模样,小馆都记得。我也时常回小馆坐坐,重逢曾经的自己。
  登高赏秋,下得山来,已是饥肠辘辘。我喜欢一个人在无边秋色中穿行,独占一座绚烂秋山,更喜欢一个人坐在那家熟悉的牛肉拉面馆里,静享一碗拉面的馈赠。硕大的黑陶碗里,绵长顺滑的面条团在喷香乳白的牛骨汤中,配以卤煮牛肉片、翠绿香菜段、红艳辣椒酱、香酥花生米,用筷子一搅、一挑,“呼噜噜”吃完,浑身冒汗,足以掸落一身风尘,称得上对自己的最佳犒赏。老板娘送一句“欢迎再来”,我回一句“一定再来”。的确,一定会再来,还是一个人。
  “月下小酒馆”,开在老街之外、老树之下。闪烁的霓虹亮起,的确吸引着小城中“有故事的人”三三两两前往。我去过几次,琳琅满目的坛装酒任人选,木桌、木凳,小酒壶、小瓷碗,大骨头、精菜系,极简亦有品。与好友聊着知己话,情感亦在小酒的助燃下升温。其实,这间小馆还有专属于我的故事:小馆所在的小院,曾是二十年前我和妻子结婚时租住过的。改成小馆后,这里的格局没变。坐在当年的“婚房”里静饮,一杯敬月光,一杯敬过往,一杯敬希望。饮罢,更愿像小馆倡导的那样,“好好吃饭,认真生活”。
  年龄渐长,在外吃饭少了,更愿买几个馒头,随意炒个菜,简单一餐。巷口那家没有招牌的馒头馆的手工馒头,我认为是小城里最好吃的。下班路过,我被馒头的麦香味“招呼”进店:“来两块钱的。”“好嘞!”男主人轻声细语、谦和有礼,麻利地取出四个馒头,装袋,递给我。有时,女主人看店,常在等待客人的空当捧着我主办的杂志看,我很欣慰,承诺她出了新刊一定送来。过年前,我会在小馆订两笼点了红点的馒头,送给父母和岳父母。好些年了,小馆的家常馒头,撑起了如我这般许多小城居民的寻常日子。
  没有什么情感,比参与构建自己身体的美食来得真切、来得刻骨,且那味蕾上回味无穷的记忆,大抵来自隐于尘烟的街头小馆,仅一口粥、一碗面、一张饼、一杯酒,就可留存一段故事,点燃一腔情怀。
  小馆很小,隐在城中,不声不响,不温不火,静静地存在着,一天又一天,伴着我们的日月晨昏、三餐四季。对小馆的热爱,或许有千万种理由,也或许根本没有理由。惟愿我在,小馆也在;我不在,小馆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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