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文(右)将台湾老兵陈有谦的骨灰盒交给陈有谦的儿子陈树森。 受访者供图
刘德文在青岛胶东国际机场。 受访者供图
一声“到家了”,跨越海峡两岸、生死之间。
刘德文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送老兵“回家”了。20年来,为了完成老兵生前的嘱托,为了成全老兵家人对团圆的期盼,他背着那个缝补过多次的红色背包,送300多位老兵“回家”,被称为台湾老兵的“灵魂摆渡人”。
记者 李静 见习记者 刘志坤
两张机票
按照习惯,刘德文买了两张机票。登机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红色背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用安全带系紧。如同面对长辈,刘德文说:“伯伯,我们要回家了。”
这是刘德文今年第三次送山东老兵“回家”。
2017年,一位台湾老兵的孙子陈成意找到刘德文,希望刘德文帮忙寻找爷爷陈有谦,让他魂归故里。一年半过去,刘德文始终没有找到老兵的下落。后来,他从家属提供的资料中发现,老兵曾在台中一个社区申请过住房。刘德文找过去,仍然无果,他只好扩大范围寻找。最终,他在一处骨灰楼发现一个老兵的出生日期相符,名字却有不同,上面写着“陈益亭”。经过反复核实,刘德文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刘德文原打算今年12月送老兵“回家”。他知道,山东天气越来越冷,老兵的儿子、女儿已是老人,他们还在苦等。于是,刘德文在10月份将老兵的骨灰坛请到自己家中,计划11月送老兵“回家”。
11月11日15时25分许,山东航空SC4782次航班降落在胶东国际机场。刘德文双膝跪地,将老兵的骨灰坛交到老兵儿子陈树森手中。
“爸爸,你终于回家了。”这个已经八十多岁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接过爸爸的骨灰坛,生平第一次叫爸爸。父亲陈有谦到台湾时,他才一岁。母亲带着五个孩子度过了艰难的岁月,一辈子唯一的念想就是丈夫回家。
老兵得以入土为安,分离74年的老夫妻以这样的方式终于团圆。刘德文拿出一个绣球,挂在了他们的墓碑上。
一场孤旅
这样的旅程,刘德文已经走了整整20年。
刘德文个子不高,脸庞清瘦,是台湾省屏东县高树乡人。1997年,刘德文随家人搬到高雄市的祥和里社区。2001年,刘德文被推选为祥和里里长。没想到,他的命运在这里被改变。
2003年4月,一位老兵提着两瓶高粱酒找到刘德文。老兵打开高粱酒,给刘德文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一杯酒下肚,老兵才开口:“里长,我死了以后,请你把我的骨灰带回家乡,葬在我父母亲的坟旁,让我尽孝道,圆我一生的心愿。”
4个月以后,老兵病故。2003年12月,刘德文开始联系老兵的亲人。2004年3月,刘德文背着老兵的骨灰坛,送回了他的家乡。
后来,不断有老兵找到刘德文。“我想回家。”老兵的依赖和嘱托,让刘德文无法拒绝。
由于经常处理老兵的事情,2005年,刘德文决定将银行的工作辞掉。当时,女儿6岁、儿子1岁。妻子无法理解刘德文的选择,一度争吵到要离婚的地步。
2005年11月,刘德文带妻子一起送一位山东老兵“回家”。从机场辗转大巴,刘德文一边背着老兵的骨灰坛,一边拉着行李箱。刘德文下车时,老兵亲属已等在村口。老人跪在地上说:“里长,谢谢你把我哥哥带回来,谢谢你圆了我们父母一生的心愿。”刘德文将老人拉起来时,看到妻子在一旁抽泣。将老兵的骨灰安置妥当后,刘德文就要离开了。老人握着他的手说:“记得再来啊。”老人在流泪,妻子也在流泪。坐上返程的大巴时,妻子说:“你继续送老兵回家吧,我来照顾孩子。”
一个背包
刘德文将老兵的骨灰坛放在背包里,挂在胸前,虔诚地用手环着背包,就这样一次一次送老兵“回家”。
这个红色的背包花了100多元钱,对于刘德文来说,它承载的分量却是无法衡量的。背包的带子断了几次,妻子缝缝补补,他还是继续用。
2016年,刘德文在寻找老兵的过程中,不小心摔断两根肋骨。妻子给女儿打去电话,女儿担心爸爸的安危,吓得直哭。刘德文更觉愧疚,“作为父亲,我没有给子女更好的物质生活,也没能给他们安全感。”
由于已经约定好要将老兵送“回家”,刘德文不想失信。儿子记挂刘德文的身体状况,决定帮刘德文一起将两位老兵送回重庆。在那之前,儿子常常感到失落,他总是看到同学跟爸爸一起打球,但他从来没有跟爸爸一起打过球。“当我需要爸爸的时候,爸爸在大陆。”
送老兵回家的路上,儿子的脖子被勒红了,肩膀也压得很痛。他才知道骨灰坛有多重,才知道爸爸背老兵“回家”有多辛苦。
回到台湾后,儿子跟朋友分享送老兵“回家”的故事。他骄傲地说,爸爸就像超人一样。儿子告诉刘德文:“以后长大了,爸爸背不动了,我替你把这些爷爷背回家。”
一句承诺
一句承诺,刘德文就要做到。
祥和里是台湾著名的“眷村”之一,这些老人全都是上世纪迁台的老兵。刘德文说:“这里,最多的时候住了3800多位赴台老兵,现在还剩不到20位了,最年轻的97岁,最年长的102岁,我最多的时候一年参加了120多场葬礼。”
每到春节,原本有说有笑的老兵,一聊起父母都沉默下来。他们念叨着:“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清明节,老兵总是向着家乡的方向远眺,遥祭父母。“这些老兵大多都是十几岁离开家乡,就再也没有回家。他们把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托付给我,我要完成他们的心愿。”刘德文说。
到目前为止,刘德文已经送300多位老兵“回家”,其中有54位是山东老兵。刘德文说:“山东这些地级市我都去过,这里也成了我在大陆的另一个家乡。”
其实,每一次帮助家属寻找老兵,都如同大海捞针。尤其是有一些老兵更换地址、更改名字,刘德文寻找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今年,刘德文已将15位老兵的骨灰送回家乡。对于“灵魂摆渡人”这个称呼,刘德文说:“我把他们当做活生生的人,当做我的家人,我来抱着、搀着、扶着,带他们回到家乡。”
这一趟来青岛,刘德文还到另外一位老兵家中与家属进行对接。90岁的老人,记忆力越来越差,唯独对三哥记得清清楚楚。“三哥当兵到台湾,再也没回家。”老人低头落泪。
现在,刘德文已经回到台湾,他正计划着下一趟行程。在春节到来之前,他赶着送更多老兵“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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