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的“瘦”与“烟”
2024年05月0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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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永军

  我认识扬州,是从诗词开始的,那就是李白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认识扬州的标志性盛景瘦西湖,却是读了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还有郁达夫的“箫声远渡江淮去,吹到扬州廿四桥”。于是,人虽未到扬州,心却已飞达。
  春日,走近瘦西湖,一种树木花草与水汽杂糅的氤氲扑面而来。沿着湖畔小径边走边看,仿佛走在一步一景的画廊里,我恨不得把现实的瘦西湖刻进心间,又把想象中的瘦西湖临摹于现实。
  一泓曲水宛如锦带,两岸细柳轻斜,随风撩拨湖面,淡淡又几缕飞絮;琼花万点,有残红飘落河边,寥寥同暗香流水。游舫清荡,玉桥横卧,楼台亭阁依次列去,如同珍珠串在一起。而串起珍珠的丝线,就是瘦西湖的水。较之杭州西湖,它另有一种清瘦的神韵。扬州之所以能有瘦西湖之美,能被尊为“人文古城”,其魂就在这个“瘦”上。数百年来,瘦西湖的园林构建,完全归功于在“瘦”字上做文章。
  首先是借水驮“瘦”。园林的主人似乎很清楚,湖水是贯穿众多园林的主线,丢了这个主线或毁了这个主线,园子建得再好也一文不值。因此必须好好在借水驮“瘦”上动脑筋、用心思。
  其次是借“瘦”“小”出彩。古扬州最令人向往的地方,当在“瘦西湖”与“小秦淮”两处。其繁华、其绮丽、其风流、其温婉,《扬州画舫录》皆记述甚详。西湖之名借于杭州,秦淮之名借于南京,但前头各加一“瘦”与“小”字,便成了扬州的特色。熊召政在《烟花三月下扬州》中说:我一直揣摩扬州人的心理,天底下那么多响亮的词儿,他们为何偏爱“瘦”与“小”呢?这两个字用之于人与事,都不是好意思。人们说“这个人长得又瘦又小”,便有点损他不堪重用;说“他专门做小事儿”,便暗含了鼠目寸光。时下有种风气,无论是给公司起名,还是为项目招商,均把名头拔得高高的。照这个理儿,瘦西湖完全可以叫“大西湖”或“金西湖”,小秦淮也可叫“中国秦淮”或“银秦淮”。倘若真的如是取名,名头固然大了,但扬州出彩的特色却没了。诚如作家所指:西湖一“瘦”,便有了尺水玲珑的味道;秦淮一“小”,便有了小家碧玉的感觉。如此一来,山水就成了佳丽一族,而扬州城也就格外诗化了。这自然令人于意会之余,不由得钦佩其取名的睿智。
  游瘦西湖,与许多游客一样,我一直在琢磨李白那句“烟花三月下扬州”中的“烟花”二字,尤其是那个“烟”字,它是什么?是柳絮杨花飞舞,像烟一样,还是扬州春天多细雨,雨蒙蒙、雾蒙蒙,也似烟?古诗里的春天总是最美好的,万物苏醒,春光明媚,一切都是刚刚开始的,一切都是希望满怀的。因此,春天真该到扬州看一看,看这里的天气,看这里的烟柳,看这里的琼花,无一不带有浓浓的春的气息。通常我们都说“阳春三月”,而李白送别友人的时间正值三月,江岸柳树正茂盛的时候,漫天的飞絮,似烟如雨,迷离天际,恰巧迎合了即将分别的老友之间依依不舍的情愫,与当时的场景相互映衬……三月的扬州,在雨雾笼罩下,那些硬硬的房屋轮廓都被软化成了雾霭苍烟,曲折的小巷里浮荡着兰草花的幽香。湖上的画舫、禅院的钟声,每一个细节,都把江南的文章做到了极致。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没有见过江南烟雨的人,或许会认为此乃杜牧梦笔生花的写意,其实在三月的扬州,尤其在瘦西湖上,是可以寻到这种实存的。那湖面上溅起密密匝匝的小气泡,跳跃着;雨水滴打在青石上、落在柳叶上,滴答滴答。一湖烟雨,细、密、轻、软,如烟如雾,犹似一帘薄纱,宛如仙境,真是另一番“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游走在淡烟疏雾的湖边,透过烟雨中的亭榭,静静聆听细雨呢喃,思绪不由得化作雨燕,飞上片片青瓦的屋檐,掠过波光荡漾的湖面,在碧青的田野上盘旋,在依依的杨柳中穿梭,任凭细雨侵袭,洗去的是尘埃,带走的是铅华。
  如果说水是瘦西湖的血脉,那以各种姿势踞于湖上的桥,便是湖的骨骼。徘徊于二十四桥上,我的心头不禁有点零落,是有感于美景还是心中陡升起时光流逝的惆怅,抑或基于见景思物、睹物思人的思绪所扰?我说不清。
  那艘早在二百年前就徐徐驶入的石舫,至今还泊在淡蓝的湖面上,驶入清人李斗的《扬州画舫录》,成了瘦西湖绮丽、风流、温婉的湖韵律动,与沿湖的山、水、桥、寺有机地融为一体。
  朱自清当年写瘦西湖,曾说过三种船:一曰大船,专供宴游之用;二曰小划子,犹如一瓣西瓜,由一个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撑着;三曰洋划子,比大船小,比小划子大,上支布篷,可以遮日遮雨,类似绍兴的乌篷船。无论是洋划子还是小划子,总要有人撑船,而女子撑船总要贵些。这些撑船的女子,便营造了瘦西湖上律动的一景——船娘。她们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那小船咿咿呀呀唱着,不时溅起串串水花。此情此景,简直就是一首唐诗,抑或一幅山水画。
  郁达夫在《扬州旧梦寄语堂》中描述了船娘撑船的优美姿势:“用以撑船的,是一根竹竿,使劲一撑,竹竿一弯,同时身体靠上去着力,臂部腰部的曲线,和竹竿的线条,配合得异常匀称,异常复杂。若当暮雨潇潇的春日,雇一个容颜姣好的船娘,携酒与茶,来瘦西湖上回游半日,倒也是一种赏心的乐事。”故而,船到了天宁门外码头,风流倜傥的他竟对美丽的船娘产生了依依难舍之情,于是又出题目央求人家上岸带路游览了一番梅花岭下的史公祠。虽然作家文中并没有写出是否额外付了导游费,但耽搁了船娘不少时间却是显然的,时在1935年5月。
  (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军事文化研究会理事,出版有《梦闻槛外语》《苦菜花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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