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明
那天凌晨,从我睡觉的屋来到另外一个房间母亲的床前,发现母亲满口假牙的下牙没有了。翻了翻床边,一时找不到。等到7点多,母亲该起床了,一套流程下来,又继续找牙,从上到下一层层翻找,直到床底,扩展至周围,仍不见踪影。难道母亲吞咽下去了?实在不可能。难道落到哪个缝隙里了?继续翻找,连被子里层都摸了,没有啊。这时的我有点“上头”,但确信假牙“跑”不了。
等到在其他房间转了一圈回来,猛然发现假牙在母亲的脖子后面,原来是母亲咳嗽时把假牙吐了出来,慢慢滑到了衣领后面。
母亲患阿尔茨海默病已经五六年了,这样的插曲之前也曾出现过。照顾老人的活,真可谓一项不轻快的“系统工程”。
母亲今年85岁,她的老是断崖式的,我和弟弟眼看着她一天天变老,最早出现的症状是经常忘事。她清晨逛家门口的菜市场,买了菜,却忘记了菜名,我让她指认,启发她说出菜名,还经常给她念叨加比划:“鸡—腿—菇”“圆—葱”“山—药”,逗她说出全名,她有时急眼说:我知道,不告诉你,你说叫啥名?
楼下小院内的无花果树结果了,她嚷着让弟弟爬树去摘,说鸟老偷吃,可她忘记了那叫什么果子,我就让她念叨五遍“无花果”,她嘴上背诵,却不服气,说我:你这孩子不咋样! 自从母亲连续摔了两跤后,她的左腿就不能动了,只能整日坐着,从此我和弟弟就走上了居家照顾母亲的路。两个大男人伺候母亲,一开始真是手忙脚乱,一会儿尿了,一会儿拉了,一会儿吃药没吃进去,一会儿吃得不合适吐了,甚至晚上睡觉时掉下床。随着时间的推移,把心静下来,仔细观察母亲的表情和点滴变化,我和弟弟边干边摸索。到现在,我已练就伺候母亲吃穿的“全武行”,就连晚上母亲咳嗽一声,我在睡梦中都能听到,立马披衣起身来到母亲床前。现在母亲的饮食和作息极有规律,而且吃的样数多、营养搭配丰富,这主要是弟弟的功劳,他是自由职业者,一日三餐主要是他给母亲调理。
有时我给母亲喂饭时,就想起“反哺”这个词。随着年龄增大,更加体会到亲情的可贵,最怕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曾写过几句打油诗,“您那微驼的身躯,不曾有往日的律动;您那花白的头发,不曾有昔日的飘洒;您那瞬间单蹦词语的遗忘,不曾有过往连贯的唠叨。”这就是昔日嘴里哼着歌、蹦蹦跳跳的母亲,和今日之母亲的画像。
久久不能忘怀的是母亲疼爱孩子的眼神。小时候,家住糕点厂的平房,我上学时母亲每每要送出大门,目送我走出很远很远。从平房住进楼房,我从高中一直到上中专,再后来工作、娶妻生子,母亲还是老习惯,总说我看着你走,不让送就瞪大眼从凉台上目送。有时送出大门,看着我走出很远,我回身挥手让她回去,母子俩依依不舍,好多时候转过头去我就流下了眼泪。母亲啊,你常说从年轻时就不喜欢看小孩,你从十四五岁就只身一人出来工作,出生几个月就失去了母亲,嘴上很硬、刚强、倔强的您,其实心底柔软无比。
从小到大,很少见母亲哭,记忆犹新的是1982年我领到中专入学通知书后,母亲领着我去姥姥家报信,当走到离姥姥家不远的地方,碰到了老街坊,母亲对人家说,孩子考上菏泽粮校了。说着,泪水从她眼眶里流了出来。
如今的母亲已经不能走路了,只能坐着,以前的事基本都忘了,语言也含混不清。即使这样,她仍然有一辈子不服输的劲头。我问,你能站起来吗?能走吗?她蹦出一个字:“能。”当我走时,我说:妈妈,再见。她回答得很清楚,还跟我招手。
当我离开里屋,隔着门窗向里看时,我忽然想起那些年,每次我离开家,母亲都送出楼下大门,目送我走出很远很远。这时,我和当年一样,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本文作者为山东泰安人,中国粮食行业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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