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刚
从青岛到西宁,从济南到乌鲁木齐,有两条列车线路因路途漫长而闻名。青岛到西宁最早的K173(4),现在调线成为Z272(3),济南到乌鲁木齐从最早的T189,调线为Z105(6),这两趟路程超长的客运列车跨越六七个省份,路途最长的Z105(6)在准点的情况下,全程仍然要运行38个小时,长达3000多公里。
这样漫长的行程,确实难以用浪漫来形容。
随着高铁普及,列车一次次提速,但有些Z(直快)系列外形依然保持着绿皮车的模样。今年暑假返乡,我再一次购买了Z105次列车的硬座,从济南出发回甘肃老家。幸运的是抢到了济南到定西的最后一张车票,抢到票不多时,再查询订票网站,连无座也显示售罄。
原本以为,在高铁遍地的情况下,绿皮车可能不再拥挤,而且现在是暑期又不是春运,没想到三伏天里竟然感受到了春运般的气氛。
一进候车大厅,就看到检票员拿着传统的扩音器,大声指挥排队。在济南火车站,这两趟列车的发车时间相差一个小时,Z272从济南站发车时间为晚上5点多,但那天却晚点十分钟,导致两列车的候车乘客挤在一处,候车厅人头攒动。幸亏Z105为济南始发,列车早早备好,检票处提前半小时就放开闸机让乘客乘车,这才缓解了候车厅的压力。
并非春运期间,何以如此多人?在上车之后和其他乘客聊天中才知,前几天甘肃等地的大暴雨影响了列车正常出行,车辆停运几天,把乘客都“攒”到一块儿,所以出现了一个短时的客流高峰。
过道里挤满了人,去接开水或上厕所都得不停地喊着“抬腿”“挪腿”,才能迈动步子。卖盒饭和卖零食的小推车只能艰难地挪动,最后卖盒饭的服务员不得已用大塑料袋提着叫卖。
坐在我对面的一位老大哥,看样子六十多岁了。攀谈中得知,他从济南乘车到酒泉,没抢上卧铺,但幸运地抢到了一张硬座。这位老哥原本是山东人,14岁参加工作去了东北,从此根扎在黑龙江佳木斯。在那里工作了几十年,磨炼得一身豪爽,但也受不了这长途漫漫。老大哥一步步挪了好几个车厢,挤到补票处,去询问能否补个卧铺。得知卧铺得在第二天中午之后才有可能。他一算时间,那时已快到兰州了,就此作罢。
这位东北大哥退休后,又找了一个在河西走廊一带的建设工地打零工的活,主要是开五吨的油罐车,给修路的工地上各类工程车辆加油。他这个工作也是托亲戚找的。在大西北修路,经常看不见人烟,建筑队的物资储备有时要跑到三百多公里开外采购,来回七百多公里,得整整一天,置办一次可用半个月。
东北老哥是个自来熟,在去询问卧铺时就转了几节车厢,打听来不少消息,说这车上基本上都是去新疆打工的,前面门口站着四个,要一路站到新疆去,还有几个一路站到定西。“真不容易”,老哥连连感叹。
每到一站,总是下的人少而上的人多,过道里更加拥挤。上了车的,站在过道不想挪;后面还没挤上车的,一个劲儿地催。车辆从济南驶出,过了泰安便驶进了夜色之中,但车厢里一直没有熄灯。即使半夜,每到达一个车站必定人声嘈杂。
车过徐州已是夜里十一点了,过道里站着的乘客都坐下了,有的随身带着马扎,有的拿个编织袋席地而坐,大多开始进入梦乡。
此时此刻,我不由想起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坐上从兰州开往济南的绿皮车K174时的情景。那时车速极慢,从兰州到济南,即使不晚点也要30多个小时,如果晚点更是不知几时才能抵达。那时火车上烧开水还是用传统的大炭烧开水炉,有专门的烧炉工,接一杯开水相当难。参加工作后,我在兰州和济南之间往返,春节期间抢火车票、挤火车,更是一年一度的必修课。有一年春节期间下暴雪,车辆冒着风雪出发,后来困在河南陕西地界长达12个小时。那一次,原本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走了近四十个小时。拖家带口,饥困交加,狼狈不堪。
随着列车一次次提速,现在兰州到济南的绿皮车用时不到二十个小时了,二百冒头的硬座价格显得更加亲民,因此成为农民工兄弟们出行最理想的交通工具了。
虽然是三伏天,但此时的车厢内和春运期间真没什么区别。这一车乘客,大多是外出打工的农民工兄弟们。这个时节,本来不是外出打工的季节,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呢?后来和几位乘客交谈才知,去新疆打零工,机会更多一些。对面还坐着一位老家是泰安的老哥,他说,过了五十这个年纪出去打工就很难了,在山东这边这个年龄基本上没人雇用了,反倒在新疆那边暂时对年龄要求不高,虽然活也难找,但机会还是有的。他是搞安装的,哪里有活就往哪里走,这几年在甘肃、新疆等地都干过。上半年干完一个活了,回家歇了几天,新疆哈密那边又来信儿说有活,他便乘车再去哈密。一个月收入也不高,像这种零星的活,抛去吃喝拉撒睡,到手能拿三四千元,“挺好,比种地强”。
大多数乘客带的方便面火腿肠,泰安老哥带的是家里烙的大饼和自家灌的腊肠,说,“是媳妇烙的”。一个大饼子横竖两刀切成四个角,叠起来装在塑料袋里。塑料袋上有宁阳某某超市的标识,估计他老家在泰安宁阳。
天亮之后,醒来的乘客得知车已过郑州。此时有乘客对照时刻表发现列车晚点了一个半小时,大多数人在熟睡也不知怎么晚点的。总之还有到兰州等地转车的乘客,因赶不上下一趟而焦虑。
行李架上挤满了各种行李包。一位农民工提着一个大塑料桶,桶里面又装着一个大帆布袋,看样子应该是干电焊或泥瓦工之类的活。他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空间,把塑料桶塞在了行李架上,但列车安全员来检查后又给提了下来。他把大帆布袋提在身边,塑料桶放到车厢连接处过道上了。这各式各样的编织袋,看着不起眼,但都是吃饭的家伙什儿,出门在外一件也不能少。
在家种地好,还是外出务工好?东北大哥和泰安老哥俩又聊起了种地。东北大哥在黑龙江佳木斯还有500亩地,自己种不了,以每亩二百多元的价格租出去了,一年光租地就能收入十万多元。他说,现在种地投入大,但要是地多成规模也能挣钱,现在国家有各项补贴,一台十几万元的种地无人机政府补贴六万元。但他年龄大了种不动了,有的人种上千亩地,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此时泰安老哥羡慕地说,自己家里地少,一个人才分到一亩二分地,四个人不到五亩,种了也卖不了多少钱,地越少越不划算。如此一比较还是东北大哥的收入要高,退休金一个月三千多,加打工五千多,再加上租地,一年总收入至少二十多万元,相当富裕了。“闲着干啥,打个工多好,可这活也时有时无,过两年可能就没得干了。”他带着对生活的满足笑着说。
在新疆一带打工,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花费低,基本上不怎么消费,也能多攒点钱。
另一位老哥,从济南坐到终点,一直不大吭声,但他带着一个两万毫安的充电宝,绿皮车手机充电极不方便,这个充电宝,在我下车时已有好几个乘客蹭电了。
但愿这个充电宝能让大家坚持到最后一站。
(本文作者系山东管理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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