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木叶飞
2024年12月2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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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祥

  节序更迭,不知不觉又到了寒冬。仿佛昨天还在落花飞红,一夜醒来已是万木萧条、枯叶飘零了。
  清晨,走在城市街头,北风像个顽皮的孩子,一边吹着笨拙的口哨,一边不停撕扯行道树的叶子,往人身上抛撒。有车辆从身边驶过,车轮卷起落叶,打着旋儿随车飞舞。
  这些飞起飞落的叶子,恍惚间将我带回到追逐树叶奔跑的儿时。那时,为了烧火做饭,一忙完秋,各家各户最操心的就是拾柴火。
  田里不必说了,所有的农作物秸秆都已收走,大多备作牲畜过冬的饲料。深埋地下的庄稼根,如豆茬、玉米茬、高粱茬、棉花茬等,也要一棵棵刨出来,摔净土屑,用作烧火的主料。山前坡后的低矮灌木,如荆棘、连翘、枸杞、忍冬等等,早被刈割了许多茬。田边地头的野草,所剩不多的枯叶也被筢梳了很多遍,进了捷足先登者的锅房。甚至灌木和野草的根都不能幸免,被人刨走,收拾回家。山林和村里村外的树木,属于村集体或农户私人的财产,树枝自然是打不得主意的。所能捡拾的,几乎就剩下落叶了。
  雨过闲田地,重重落叶红。秋后,西北风掠过山林和村庄,将树叶摇落满地,向四处飞撒,又将它们卷集到墙角,或堆积到沟底。这时候,村庄里就开始上演一年一度的落叶“歼灭战”。
  男人们挥动木筢,将堆在墙角、沟底的“集团军”一股脑儿搂在一起,装进背篓;女人们扬起扫帚,沿着墙根、沟沿,朝着“大部队”一路扫将过去,扫得尘土飞扬;大孩子在大人们舞得风起的各式“兵器”中间,闪转腾挪、围追堵截,也能很快把筐子填满;剩下的小股“散兵游勇”,就交给小孩子们来发落。
  家里筐子少,兄姊们早早就拿走了,我能用上的只有一根针和穿过针孔的长线。在村中、山下或者田野里,我追着落叶飞跑,捡到一片大树叶就用针穿到线上,一片、两片……直到将一米多长的缝衣线串满。
  捡起的叶子中,最多的是杨树叶,半红的,枯黄的,有的还带着岁月烧蚀的锈色,形似一颗颗枯槁的心;其次是楮树叶,有的像合拢的手掌,有的像胖胖的三叉戟,干白的叶背上,残存着些许憔悴的绒毛;还有楸树叶,有的近三角形,有的呈长圆形,有的青黄斑斓,有的霜红如火,蜷缩闭合起来,露出粗糙的纹路;最大的是梧桐树叶,有的暗红,有的黑黄,有的锈痕斑斑,如一把把倦怠的扇子,随意弃置在地上。
  这些形状不同、颜色各异的落叶,因为一根线集合在一起,穿搭成一字长蛇或一圈奇妙的圆环。有时,我会把它们搭在肩上,有时我会把它们挂在脖子上,骄傲地“满载而归”。一路上,它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碰碰撞撞,挨挨挤挤,窸窸窣窣,骚动不停。
  除了串大树叶,有时也会捡长长的羽叶。槐树、椿树、苦楝、复叶栾等树木脱落的叶子,中间是一根长轴,两侧排列出许多小叶,像雄鸡的尾羽。这些蓬乱的羽叶,尽管有的叶片已经残缺不全,但攥在手里,大的小的,长的短的,黄的红的,聚拢在一起,像冬姑娘精心设计的一束插花。
  这些长蛇、圆环或者插花,在没有煤炭、没有电和燃气的冬天,就是一簇簇凝固的火焰。小时候,多少次守在锅房,将它们投入灶膛,看它们化为灰烬,变出一朵朵红彤彤的火苗?因着它们,那些热气腾腾的饭菜,温暖了一个又一个寒冬……
  西风吹故林,落叶满空山。一片片随风零落的叶子,打着旋儿在身边飞舞,一路飘逐,飘出城市,飘越山川,飞向儿时的村庄。在那里,老树一年一年青了又黄,木叶一年一年聚了又散,记忆里的树叶渐行渐远,现实中的村庄却越来越老……
  多少年来,我曾经走过崎岖的山路,穿过平坦的街衢,拥抱过沙漠的怀抱,抚摸过雪山的脸庞,亲近过大海的芳泽。那些地方的木叶,种类繁多,形态奇异,甚至颜色都比家乡的更加绚烂多彩。风一遍遍翻选树叶,把当地最好的叶片送给我,可对我来说,即使它们再罕见,又怎会比得过儿时追逐的那一朵朵骄傲的火苗?
  有人说,树叶是树的孩子,一到秋冬就回到母亲的怀抱。它们纷纷扬扬飘落,落到树木身旁,严冬时给树根盖被子,春风吹来则化作春泥,用自己的身体反哺大地。
  在我看来,树叶是树木写给太阳的情书——春季送来纸笔,夏天端出浓墨,秋季涂抹着色,冬天驾着西风和北风前来收寄。每一棵树都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忧思悲惧,醒睡呼吸,甚至一颦一笑,雕刻进叶面的纹路和脉络,描绘成叶片的形状和颜色。每一片落叶都是一本隐秘的告白书,都是一个神秘的数据集,等待阳光去解读、破译。
  又或许,树叶是树木一年一次卸下的包袱。生命的旅程太过沉重,那些繁华的过往,那些深沉的思念,还有那些郁积的乡愁,只有赶快放下,才好轻装启程啊!
  不要害怕寒冬。它会洗掉一切浮华,还生活以本真。少了重重尘障,在新一程的旅途上,会有哪些新奇的事情发生,谁能想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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