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亢 薛小东 泰安报道
9月8日下午,李华泉老师正好没课。他的模样,透着“山村老师”的质感,皮肤被山风打磨得粗糙却有生命力。“我今年55岁了,1992年7月参加工作。如今在泰安十六中小学部(原下港中心小学)教语文。在这大山里教学,已经33年了。”说这话时,李华泉望向窗外——泰山山脉绵延,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像他扎根山区33年的教书时光。他说,离退休还有几年,这条连着学校与山外的路,还能多送几批娃出去。
过去那些年,灯泡虽暗
却照亮孩子们出山的路
联中,全称联合中学,是我国上世纪九十年代存在的一种乡村教学形式。那时候他在上港联中,学校条件很差,“连荧光灯都没有,全是灯泡,电压也低”。上晚自习,灯光昏得像裹了层油,学生们低着头做题,鼻尖都快贴到课本上了。
当时上港联中吸纳周边学生,学生大多寄宿,全校6个班、200多个娃、十几个老师。“我从初一到初三都教过,当时还得兼职看晚自习、生炉子。”冬天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点炉子,烟大得呛人,他一边咳嗽一边生火,等学生早上来时,就不觉得冷了。晚自习,他坐在教室最后排,一边看娃们自学,一边盯着炉子上的铁壶,水开了就给娃们倒点热水,看着他们捧着搪瓷缸子喝得暖乎乎,他打心里高兴。
1995年当班主任时,他注意到班里一个瘦小男孩很有长跑天赋。于是,李华泉挤出不多的空闲时间,坚持每天陪他跑步,并鼓励男孩加入学校的田径训练队。这个男孩,就是后来获得第53届军事五项世锦赛冠军的张合泉。当记者采访张合泉时,他特别提到这位改变自己一生的老师:“如果没有李老师,我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个普通农民,永远也走不出大山。”
后来,联中撤校,李华泉来到泰安十六中教初中,2015年又来到下港中心小学。岗位换了、校园变了,可他手里的语文课本从来没放下。
踏遍山路寻辍学娃
被家长怼了,也要拽回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山村,学生辍学是李华泉和同事们躲不开的难题。那时候,家长们大多盼着孩子早打工早补贴家用。更棘手的是,老师工资低,动不动还欠发。
每到开学或年后,教室里的空座位就多起来——初一招的8个班,到初中毕业只剩6个了。“一看到空座位,我们心里就发慌,得赶紧往娃家里跑,能多叫回一个是一个。”不少家长见老师来叫学生,不留情面地直怼:“考上学有啥用?跟你一样,工资这么低还发不下来?”家长们的反问,让“李华泉们”哑口无言。
现在泰安餐饮界有个小有名气的厨师,当时就差点辍学。“我当时是班主任,那个孩子辍学,是我把他叫回来的。”李华泉回忆,那个娃家里条件差,初中没上完,家长打算让他去打工。李华泉听说后,马上骑车十几公里赶到他家中。第一次上门,家长有点冷漠:“娃不是读书的料,早打工早挣钱。”李华泉没争辩,只蹲在院子里跟娃聊学校的事,聊孩子作文中畅想的未来。隔了两天,他又去了,跟家长算了笔账:“娃现在辍学了,这一辈子也就定型了。如果继续读书,即使考不上大学,眼界也肯定不一样,将来一切皆有可能。”家长最后被他的真诚打动,终于答应让孩子继续读书。
这娃初中毕业后,上了技校,后来当了厨师,事业挺成功。“每年我生日,都会收到他的祝福短信。他常说,要是当初辍学,可能就跟其他老乡一样土里刨食,哪能有门手艺养家?”其实,像这样的娃,他没算过到底拉回来多少。
努力让每个学生
成为最好的自己
李华泉在山里教书这些年,总被村民和娃娃们的小举动温暖着。一个苹果、一袋板栗、一包零食,裹着山里人最实诚的心意。
“原先我教过一个学生,第一次去他家里家访时,他还有妈妈。”李华泉说,孩子妈妈有先天性疾病,家里全靠几亩地养活,还要供两个孩子读书,日子过得挺紧巴。
见孩子回来,妈妈高兴,掏出一个苹果塞到孩子手里。“那个苹果可能是别人给她的,她舍不得吃,留给孩子,我当时很感动。”李华泉说,快过年时,有一天放学,孩子妈妈来到他面前,递给他一袋下港特产板栗,“我说你拿回去给孩子吃,她非得给我留下”。过了几天,李华泉给孩子买了一大包零食,让孩子带回家。第二次去家访时,孩子妈妈已经去世了。这让他心里很难受。
李华泉常说,教育不是“非要让每个娃都考上大学”。现在学校留下的生源,不少是留守儿童或家庭困难的,还有些在智力、成绩上不突出的,但他和同事们从没想过放弃,“我们做不到让每一个学生都考上大学,但能努力让每个学生成为最好的自己,就足够了”。2020年,李华泉被评为山东省教书育人楷模。
2004年,李华泉结婚了。婚前他就知道,爱人有尿毒症,“我俩是经人介绍的,那时她还没透析,后来就没法上班了。”有人劝他“再想想”,他就一句话:“我是山里娃,知道啥叫责任和担当。”十几年前的一段时间,父亲癌症住院,孩子心肌炎住院,媳妇在医院透析,他还要上课,“最难的时候,全是我一个人在扛。”李华泉说。
记者采访完,跟李华泉去听了堂课。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首诗,粉笔灰落在肩上,像33年来学校里春天的柳絮、冬日的薄雪。台下的娃们,眼睛亮闪闪的,朗读声清亮,飘出窗外,落在山路上——那是他走了33年的路,弯弯曲曲,却走得踏实。那也是他想让娃们走出去的路,虽然远,却能通向更亮的地方。
李华泉老师在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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