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明访庄子
2025年11月0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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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贵华

  暮秋的风卷着落叶,在田埂上打着旋。通往庄子观的路两旁,白杨、法桐正落着叶子,有些枝条已显光秃,枝丫刺向铅灰色的天空。这倒有几分像庄子笔下解衣般礴的画者,不拘形态,任其自然。我专程前来拜谒庄子观——这座坐落于黄河大堤上的院落。这里,似乎仍氤氲着两千多年前那位哲人的吐纳与气息。
  庄子观坐落在东明县城东北的漆园故址旁,远远便见一道灰墙蜿蜒,墙头爬满干枯的藤萝,像老者额上的皱纹。推开那扇斑驳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仿佛撞开了时光的封印。院内不算阔大,却透着疏朗的气度。前院是一方天井,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凹凸不平,缝隙里嵌着些细碎的黄叶,几株老菊在墙角抱香枝头,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来,倒比精心修剪的名花多了几分野趣,更近自然。
  穿过天井,便是主殿南华堂。殿宇不算巍峨,形制古朴,飞檐翘角皆带着岁月磨洗的温润,没有雕梁画栋的浮华,只在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匾额,“南华堂”三字笔力苍劲,倒有几分《庄子》里大巧若拙的意味。殿内供奉着庄子塑像,衣袂飘飘,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洞彻万物的澄澈。
  绕到后院,竟是一片不小的园圃。时令已深,菜畦里只剩些残根断茎,却有几株芦苇在墙角自在生长,芦花如雪,随风摇曳。管理员说,这园圃是照着古籍记载复原的,当年庄子在此隐居,晨起荷锄,暮归著书,菜畦里的收成够果腹便好,从不求丰饶。我忽然想起《庄子·外物》里的故事。庄子家贫,向监河侯借粮,对方许诺待收得赋税便借他三百金,庄子笑说,我来时见涸辙之鲋,只须一升水便能活命,若等你引来西江之水,它早成了鱼干。
  站在园圃边的老榆树下,看风卷着落叶掠过灰瓦,忽然懂了这庄子观为何不事铺张。庄子一生推崇“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反对刻意雕琢。这院落的朴素,恰是对他思想最好的注解。真正的智慧从不在高堂庙宇的辉煌里,而在田埂草庐的自在中。就像他笔下的大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从不是为了向谁炫耀。就像那棵不成材的樗树,正因为无所可用,才得以终其天年,在乡野间自在生长。
  后院墙角有一眼老井,井口覆着青石板,凿着细密的纹路。俯身望去,井水清冽,映着天光云影,竟让人想起坐忘的深意。庄子说“安之若命”,不是消极避世,而是教人体悟自然与命运的节律,在顺逆中守住内心的安宁。这井水深邃,不正是他留给后世的隐喻?人的心,也该如这古井,不为外物搅动,方能照见本真。
  暮色渐浓时,风更紧了些。我们离开庄子观,回望那道灰墙在夕阳里拉出长长的影子,忽然觉得此行并非寻访一座建筑,而是与一位老友对话。他让我们懂得,所谓人性的美好,恰如孩童般纯粹,如草木般自然,饿了便食,困了便眠,不为外界的评价患得患失,不为虚妄的欲望辗转反侧。
  归途上,见田埂边有农人正在播种大蒜,动作从容。他们或许不懂《庄子》的文字,却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活出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的境界。原来庄子的智慧从不需要高楼深院来供奉,它就藏在炊烟里,在泥土中,在每一个顺应天性、安然自足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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