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广阔
秋日的午后,父亲在前头带路,我们这一行人跟在后头,直奔果园。我的两个女儿,还有弟弟家的雨雨,他们对脚下这条被野草半掩着的土路充满了新奇,一会儿去追一只翩跹的粉蝶,一会儿又为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子惊呼。
果园就在老屋后头的坡地上。说是果园,其实并无甚规整的篱笆,只是些苹果树、梨树,依着地势高高低低地长着,自在得很。时值仲秋,苹果已熟透了大半,红扑扑的脸蛋儿从墨绿的叶子间探出来,沉甸甸地压弯了枝丫,空气里都浮着一层清冽的甜香。父亲只简单吩咐了一句:“拣红的、大的摘,别糟蹋了树枝。”孩子们便欢呼着散开了。
他们哪里是在摘,分明是在进行一场甜蜜的探险。小手够不着,便踮起脚尖,或是央求着父亲将他们一把托起。摘下一个,也顾不得洗,只用袖子胡乱一抹,便“咔嚓”一口,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那满足的笑,比手里的苹果还要甜。
正惬意间,雨雨却忽然扭捏起来,小脸憋得通红,跑到他爷爷跟前,低声嘟囔着:“爷爷,我要尿尿,厕所在哪里呀?”
父亲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皱纹便舒展开来,那是一种想笑又强忍着的表情。他指着旁边一片茂盛的草丛,用再自然不过的口气说:“傻小子,这漫山遍野的,哪来的厕所?你就找个背人的地,就地解决就行了。”
雨雨将信将疑地去了,回来后,脸上还带着一丝做了“坏事”的腼腆。我们几个大人相视一笑,心里都明白,这孩子骨子里的那点“规矩”,是城市里一格一格的单元房和锃亮瓷砖的卫生间给塑出来的。
这笑声还没落下,我那小女儿朵朵又举着刚削下来的、弯弯曲曲的一长条苹果皮,犯了难。她左看右看,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搜寻不到的焦虑。“奶奶,”她跑过去扯她奶奶的衣角,“垃圾桶在哪儿呢?这个没地方扔。”
这下,父亲再也忍不住了,他摇着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树梢一只歇脚的鸟。他走过来,接过朵朵手里的苹果皮,随手就丢在了树下的泥土上。
“你们呀,真是一群‘城巴佬’!”父亲笑着说,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反倒充满了怜爱的新奇,“在这果园里,这果皮、烂叶子,都是好东西,丢在地上,经点风雨,过一个冬天,就烂到泥里去了,来年还能肥地呢!土地不嫌它脏,它自个儿就是地里长出来的嘛。”
“城巴佬”,真是一个新鲜又带着点儿调侃的新词。在父亲眼中,我们这些离了抽水马桶便手足无措的儿女孙辈,可不就是一群从城里来的、不辨菽麦的人么?
夕阳西下,我们提着满篮的苹果往回走。孩子们累了,安静下来,脸蛋儿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我看着他们的身影,又看看走在前头、背影依旧硬朗的父亲,心里忽然漫上一股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淡淡的失落,为那渐行渐远的、与土地肌肤相亲的本能;同时,却又有一股暖流,为着今日这短暂的回归,为着父亲用他朴素的智慧上的这生动的一课。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