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安村北遗址保护碑
2021年中国考古学诞生一百周年之际,山东省文化与旅游厅发布《山东百年百项重要考古发现》名单,地处鲁南的滕州市有九项名列其中。
清阮芸台有言:“学术盛衰,当于百年前后论升降焉。”百年考古学可以见证,滕州确是文物大市。在数说滕州百年重要考古发现之时,人们是否还记得在这里曾有过一次令人痛心不已的重要考古损失?
1933年官方首次在滕县进行科学考古发掘,地点在安上村北谷堆顶(今滕州市木石镇)和赵庄村北曹王墓(今滕州市羊庄镇)。这次考古发掘结束后,因日军侵华战火毁掉了发掘资料而无法写出考古报告,成为国内考古研究的一大遗憾!主持此事的“国立中央研究院”院士董作宾,曾称之为“是一幕考古学上之悲惨的史实”!
资料被毁掉了,考古报告永远写不出来了,然而当年《申报》《大公报》等报刊对这次考古的报道还在,亲历者的记述、日记、书信还在,近些年有关学者对这件事也多有梳理探究,从中我们还能看到这悲惨史实的一幕幕镜头。
1933年3月12日,滕县第二区第八乡安上村农民陈士富之子兄弟三人,在村北俗称“谷堆顶”的高台处挖土填补水毁田地,挖出14件周代青铜器。此时国内考古学方兴,消息传出,见诸报端,学界为之轰动,收购文物者闻讯纷纷至滕出价求购。滕县教育科科长魏希鸿深知事关重大,将此事上报省府及教育厅,引起了上层重视,即电令滕县政府“设法购回保存,以免散失”,并特派省立图书馆长王献唐同省府候差员张书绅、省会公安局所长刘献庭(滕县人),持省府主席韩复榘的训令,于4月4日抵达滕县。经过查询、协商,省府出资2000元交与发掘者陈氏兄弟,收购其鼎二、鬲四、簋四、盘一、匜一、壶一、罍一,共14件青铜器。购品除壶、罍外,各器都有铭文,有一鼎内还存有全个鱼骨。1944年,滕人生介明编印的《续滕县志》卷五,收入此次出土的青铜器图片及铭文。据续志记载,另有安上遗址出土的一件簋盖为当地人士收藏,上有铭文18字,志书有其图铭。此次安上遗址出土的青铜器,当是15件之数。
王献唐在滕县谈妥收购铜器之事后,于4月7日到距县城35里的安上遗址作实地考察。安上遗址处于山地之间,路途不畅,须骑驴前行,因“新雨泥泞,道行甚苦,又不惯骑驴,腿胯颇痛”,王先生为此事辛劳可想而知。到达安上遗址后,他通过观察、调查记下:“陶片垒垒满地,鬲足尤多,花纹形式皆商周时物。间以蚌蚧骨骼,前有古井。铜器出土所在,居地之西北。从各方推测:古为高台,台有人居,铜器即其所遗,如古井、瓦片、骨骸、灰土皆其明验绝非葬器也。”
当天晚上,王献唐住宿在家居安上村的乡长陈忠海家中,又得知村东十余里赵庄北有古墓群,当地人称“曹王墓”。翌日,王献唐在一村民的陪同下骑驴翻山越岭赶到曹王墓考察,看到此地有八座汉墓:“墓上有方口,与地平,自口下,即见石室。四面墙壁各有门,门内方形为屋一大间,其深或可见边,或不知其尺寸。屋上皆石板,撑以石柱,所有石板皆为汉代画像,统计大小千余块。屋高七八尺,宽一丈左右。井口有石盖,盖有槽,中有鼻可提。”他看后为“一般民众不知其关系与价值,不加保存,或以之修路,或用之架桥,屋基、墙垣有此项珠宝杂置其间”而惋惜不已,遂有保护起来供各方人士参观考察的设想。
4月10日,王献唐一行三人把此次收购到的十四件青铜器顺利运至济南,公开展览三日后,藏之于省立图书馆。1958年,国家文物局将其中十一件铜器调往北京历史博物馆(中国国家博物馆前身之一)展藏。
王献唐此次滕县七日之行,每天都有详细日记,取名为《滕邑访古记》。这年9月,“国立中央研究院”、山东古迹研究会派员到滕县察看这两处遗址。10月9日,中央研究院鉴于滕县多次发现古物,决定由董作宾和王献唐负责邹、滕、峄三县考古发掘工作。10月14日,董作宾专程到济南同王献唐商谈考古事宜,商定先在滕县动工发掘。王献唐因计划建筑新式图书室不能同往,委派图书馆编藏部主任牟祥农参加。
10月19日董作宾一行抵滕,住宿在黄支田为校长的县城北关区立第一小学。20日董作宾、王湘和牟祥农先行至安上村,22日全体考古人员到达,根据工作需要分为二组。24日一组人员开始发掘谷堆顶,住宿安上村；26日另一组人员开始发掘曹王墓群,住宿赵庄；主持人董作宾骑驴来往于两地之间指导发掘。11月11日,山东大学刘咸教授带领七名学生、一名技术员前来参加考古,至此考古队员已有16人。此次考古各方热情之高,人数之多,被亲历此事的考古专家石璋如称誉为“可与安阳殷墟第四次发掘相媲美,同为考古发掘史上的盛事”。
安上遗址考古发现有陶器、骨器、石器,蚌器、铜器,其中石镞、石镰、石刀,有人认为类似于殷墟出土之物,石璋如断定属龙山文化晚期。在陈氏兄弟挖出铜器的原坑,发现了棺椁痕迹及半具人骨等,联想到出土鼎内存有鱼骨,考古人员由此推定此乃墓葬,青铜器当是殉葬之物。在第二十二坑,还发现了殷商时期占卜龟甲。
另一处曹王墓群发掘,是中国首次科学地清理汉画像石墓室,发掘墓圹21个,墓圹建筑构造形式多有不同,其中一圹“深2.2米,东南小室二,互相沟通,隔以稜形小石柱,全圹石柱相同,颇有西洋作风,花纹亦作鱼形”；另一圹“东两面石壁各刻有一星状花纹,形似现在党旗上之白日,惟芒角较少,仅有四个；后部为石洞,洞深邃可一米,其洞底之墓高于墓底一尺,凡此皆为与他墓不同之点。尚有石柱二根,俨然将石洞隔之为两……”墓群考古共获画像石大小62方,五铢钱、陶片等遗物五箱。
当年12月初,考古人员对安上遗址、曹王墓群两处所得古物编号、装箱完毕,运往济南整理。这次滕县考古共持续40余天,参加考古人员16名,雇用工人35名,开坑43个,发掘墓圹21个,得遗物20余箱,采获汉画像石33方。
滕县考古发掘结束后,主持此事的董作宾即投入到殷墟发掘的工作中,可他仍在牵挂着滕县考古报告的编写,于当年12月18日及1934年、1935年三次致函王献唐谈及此事。直到1937年日军侵华战争爆发,考古报告还没有发表出来,董作宾把已整理的报告和发掘的记录资料装入木箱运往长沙,又转运到香港商务印书馆九龙仓库保存。1941年香港沦陷,九龙仓库所存物品全被战火吞没。抗战胜利后,董作宾回忆此事叹息道:“滕县发掘工作,是一幕考古学上之悲惨的史实”“滕县的发掘报告怕是永远写不出来了”!果然如此,后来这两项遗址发掘研究渐渐淡出了考古者的视野。
2017年10月,我骑单车走访曹王墓群遗址和安上遗址。曹王墓群遗址处已是一个普通耕种的小山丘,山上山下未见这里曾经发掘过汉墓群的标记。访曹王墓村老者,有人不知此事,有人虽知曾有此事亦语焉不详。过山口走曹王墓村至安上村最为便捷的山道,有一段已耕种为农田无路可走,只好推车穿田埂绕行。当年的安上村已为前、中、后安三村,遗址处已是平地,种有庄稼、蔬菜,当地人称“宝贝地”。此处有2011年立的“后安村北遗址”市级文物保护碑,背面文字为“后安村北遗址位于滕州市木石镇后安村。时代为周、汉代”,下面是遗址保护范围。
曾经轰动国内学界的安上遗址、曹王墓群考古发掘记录资料没了,谷堆顶平了,像石坑添了,但是出土铜器、汉画像石等物品没有丢,当年的许多文字记述犹在,为了铭记这一悲惨的考古历史事件,有关部门是否该给这两处遗址一个应有的“名份”?
2021年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滕州市对羊庄镇前毛堌汉墓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央视《探索·发现》播出了《前毛堌汉墓》考古发掘的纪录片。有趣的是这座汉墓建筑也有西洋风格,它是否与曹王墓建筑“西洋作风”有关联?两墓之间或许还有值得对比研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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