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卖瓜记
2024年07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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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风玲 

  从我读小学的时候起,父亲就开始种瓜了。而西瓜成熟的时候,正好我放暑假,我便经常跟着父亲的牛车,去赶集卖西瓜。其中某次下乡经历,给我的印象最深。
  那时候我已经读初中,爱美之心刚刚开始萌发。我穿着月白色的夏裤,那是母亲新给我做的。为了保持优美的裤型,我走得小心翼翼。但面对毒辣的太阳和漫长的路途,我很快就“丢盔弃甲”。我可真佩服我们家的牛,它一直“嗒嗒嗒”地走着,不紧不慢,不知疲倦。二十多年前的这次行走,也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暗伤。从那时起,我便再不喜欢赶集,无论它是远是近,都没有了吸引力。
  我和父亲到集上的时候,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暴晒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和人群一起暴晒着的,还有摊位上一堆又一堆西瓜。那时的庄稼人似乎个个都善于耕种,他们的西瓜又大又圆。父亲找地方拴好牛车,又在密密匝匝的西瓜摊里挤出了一个空间。他从牛车上搬下一个箩筐,放上几个个头稍大的西瓜,又搬出马扎,守在箩筐前。他眼巴巴瞅着大集上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期待开张,却无人问津。
  我站在父亲身后,帮他照看蛇皮袋子里更多的西瓜,还得不时去照看一下拴在空地上的牛车。终于闲下来的牛趴在地上咀嚼着,尾巴翘起来,不停扑打围绕过来的苍蝇和牛虻。
  依然没有人买瓜,父亲巴巴的眼神里,却忽然闪出些神采,他说:“走,我们下乡去。”
  下乡,就是到村子里去卖瓜。父亲要和我牵着牛车继续赶路,然后到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村里,沿街叫卖。在村里,西瓜可以卖钱,也可以换成粮食。
  牛车再次套好,父亲思考了一个方向,然后,不知疲倦的牛便又“嗒嗒嗒”地开始了新的征程。
  我至今都不知道我们去的那些村庄的名字,它们应该在离我们村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子给我的印象颇深,有很多刺槐树,长在村后的一片沟壑两旁。那沟壑,就好像古时的护城河,给本就古老的村庄增加了几分神秘的味道。就在那片沟壑和树林的前面,有一个村庄掩映其中。太阳依然很毒,但浓密的树荫将我们保护得很好。我躲在久违的阴凉里,惬意地呼吸。我不记得父亲是否大声吆喝过,但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我感觉在这样古老的村落里,西瓜好像也是个稀罕的物种。村人很少拿钱来买,多是用粮食来换。我帮着父亲看瓜,也帮着父亲将那一瓢一瓢麦子倒进蛇皮袋里去。
  有个面容和善的妇女从大门里走出来,她不仅买了父亲的西瓜,还邀请我去她家里吃午饭。那时天已过晌,但我丝毫没有觉得饿。我为父亲的生意如此之好而开心着,希望能早点把西瓜卖完,那样我们就能早点回家。在她的再三邀请之下,我终归没有走进她家里去,但我万分感激一个陌生人的好意,她的美丽与笑容,至今闪现在我的脑海里。
  夕阳西下,我和父亲赶着空空的牛车回家。我开心地坐在牛车上,很想哼一首民间小调。我没有了来时的疲惫,觉得无比轻松,还期待下次的卖瓜之行,能再来这个带给我们好运的村庄。
  但父亲显然记性不佳,那个神秘的村庄,也真的就像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它让我们在后来的数次卖瓜之行中,“不复得路”。我们赶着牛车奔波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村庄之间,然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看着牛车上并不见少的西瓜,怅惘地数着口袋里为数不多的分分角角。
  那些艰难的卖瓜经历,也摧毁了我刚刚开始的青春萌芽,我在目睹和体验了生活的无比艰辛之后,从此拒绝了花裙子、红发夹。我在父亲哀哀的眼神和愁眉不展里,一步便跨越了本该漫长的青春,却在若干年后的今天,开始了回忆和感念。我感念土地,回忆老家,还有那些让我心绪沉重的西瓜,直到今天,我都感念它带给我的煎熬,以及卑微。
  (本文作者为初中语文老师,山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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