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水挂面,一小碟萝卜腌菜,就是李振华的早餐。
齐鲁晚报刊发的《大山里的“布鞋校长”》被展览在李振华事迹展厅。这是李振华与该报道版面的合影。
过了这个春节,就是李振华来山东支教的第71个年头了。
2021年8月,在沂源振华实验学校,记者采访了退休校长李振华,写出报道《大山里的“布鞋校长”》。
时隔两年,又见李振华。与他对话时,记者就像是打开了一本尘封已久的书卷,在褶皱泛旧的扉页背后,是一本珍贵而厚重的回忆录。
记者 巩悦悦
160万元,2400个贫困孩子
走进李振华的办公室,两张沙发对在一起,两条长桌用作茶几,朴素干净。唯一特殊的,是挂在墙面上的“教师楷模”四个大字。
两年不见,李振华的身体变瘦削了,头发更白了,眼睛变模糊,耳朵也戴上了助听器。记者心疼地望着他。他笑了:“大家都很关心我,校园门头房里的生活用品都是县里领导委托人置办的,不仅接上了抽油烟机、自来水、电热器,还买来了桌椅和锅碗瓢盆、智能饮水机。文强(李振华资助过的学生)照顾着我的生活,很周到。”
李振华虽然享受着退休金和国务院特殊津贴,生活却很清贫。从大都市南京来到沂蒙老区支教的他,70年来倾其所有助学助困从未间断。他拿出微薄收入,累计捐资160余万元,直接资助了2400多名贫困学生,培养上万名学生成材。退休后,他选择边“打工”边资助贫困孩子。
与对学生的“慷慨”不同,李振华对待自己极为“抠门”。他一辈子不会喝酒抽烟,茶叶都舍不得喝。三餐常常用面条、萝卜丝和南瓜打发。一件黑色棉服缝缝补补六七年,白底黑面千层的布鞋也是在断底后找修鞋匠用车带打了补丁接着穿。
去年12月的集中采访,有位记者目睹李振华的简朴之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李振华回忆道:“他看我生活挺艰苦,非要把手表摘下来给我,我怎么推都推不掉。”
除了接受媒体采访,87岁的李振华每天还要接待十几个团队参观,有来自北京的、辽宁的、甘肃的、四川的,还有来自内蒙古和新疆的。来者大都是党政机关及企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也有李振华的仰慕者不远千里赶来。接待之外,李振华现在的帮扶对象主要是孤寡老人和孤儿。因此他专门在事迹展览馆的走廊里设了间“五老”工作室、孤儿心理咨询室。
几十年来,李振华向社会争取了近千万元资金,设立“振华奖学金扶困基金会”资助了1.24万人次贫困学生。他告诉记者:“现在国家变强大了,家庭有困难的孩子少一些了,基金会的作用也在慢慢发生转变,我们用基金会的钱来激励老师和学生,鼓励老师们好好工作,鼓励孩子们好好学习。”
很多人不理解,李振华这辈子为了别人苦了自己,图啥?李振华只有一句话,“是沂蒙精神把我感召来的,也是沂蒙精神把我留下来的,现在我在传承和弘扬沂蒙精神。”
孩子们的“宝贝”
对于李振华,人们大都是从报纸或电视上认识他、了解他的事迹。但生活中的他其实是一位幸福老人。
记者正采访时,突然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呼呼跑了过来,一把揽住李振华,李振华慈爱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脑袋。这是他曾经资助过的张文强的二儿子,被李振华亲切地称为“小二号”。
从小受李振华资助的张文强,把李振华视作“父亲”。两个人最初的关联要追溯到20年前。那时,从职业中专毕业的张文强找不到工作,急得不得了。退休后的李振华带他来到打工地,找人教他学文秘,学微机,学家电管理,并帮他找了份工作。工作找到了,李振华又帮他找对象。“结婚那天都要过年了,他们大冷天穿着婚纱礼服,哪里也没去,跑来我这里,要和我照相。”就这样,一对新人让李振华站在中间照了张相,这张照片后来被张贴在了李振华事迹展厅里,“现在两人都结婚十几年了,没吵过一次嘴,互相关心。”
为让儿子感恩铭记李振华的恩情,张文强给大儿子起名“张恩铭”。“从小,我以为李爷爷就是我的亲爷爷,对我这么好。长大才听爸爸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感觉他比亲爷爷还亲。”张恩铭从小就被李振华带着一起看望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后来成了沂源红报告团的一员,讲了几百场李爷爷的故事,被评为山东省“美德少年”。
张文强现在寸步不离地照顾李振华的生活。每天早上先陪李振华绕校园走一圈,回来再做萝卜条挂面,有时还会掐点蒲公英,炸了做豆沫子吃。偶尔也会挖点苦菜。给李振华做饭有讲究,张文强一般掌握两条:淡一点,热一点。
除了张文强,更多受李振华帮助和影响的孩子在长大之后也“宝贝”起了他们的李老师。在李振华生活的小屋里,他指着地上堆放的南瓜、地瓜和萝卜说,这些都是学生们一筐筐背来送给他的。他们专门留出一小块地,不上化肥不打农药,种给他吃。一棵长势喜人的苹果树也被套袋,不打农药,专门给他留着。红水河里逮几条小鱼,相隔100公里也要送来给他。
“这是怎样的感情啊?!”从17岁支教沂源至今,李振华有很多次“高飞”的机会,但都被他一一婉拒了,“我不去不是因为觉得不好,而是因为我和乡亲们、和孩子们有很深厚的感情,我们分不开了。现在,我想再多做些事情回报他们。”
炒鸡的味道
采访李振华,绕不开的话题是父母,这也是他心中永远的遗憾。1953年,在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的李振华经常听老师们讲沂蒙红嫂、沂蒙六姐妹的革命故事,那时他就暗下决心,自己也要为党和人民做贡献。受沂蒙老区精神感染,也受当中学老师的父亲影响,年仅17岁的李振华响应号召,走出校门,来到偏远贫穷的沂蒙老区支教。
刚参加工作时,李振华每月只领到21元工资。虽说忠孝不能两全,但李振华想尽最大努力。他每月的工资给父母寄去10元,自己留6元,剩下的5元用来资助贫困学生。由于5元钱占他月工资的1/4,后来随着工资的增加,他永远保持1/4留给困难孩子。
从泰安火车站到南京,车票要花去21元钱,这可是李振华一个月的工资总数。那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回家,因此来沂源支教的头三年,是在乡亲们家里过的年。
乡亲们平时吃糠咽菜,一年到头很少吃肉。一户喂两只老母鸡,下蛋后拿去供销社换盐换火柴,他们把老母鸡叫做“小银行”。为让李振华来家过年,他们把老母鸡杀了炒给他吃。
“炒鸡肉时,闻着喷香味。小孩围着锅想吃,大人不让。”李振华回忆,“后来,乡亲盛了满满一碗,端进屋里让我吃。孩子跟进屋,大人就把孩子骗出来,说锅里还有。等小孩出来后,大人一下把门关上了,让我自己在里头吃。你说我能吃进去吗?”
一次采访中,有记者问李振华,现在的炒鸡味道好,还是过去的炒鸡味道好?李振华的回答是,“现在的炒鸡味道比过去好,一是原料,二是炒的技术。过去的炒鸡味道不如现在好吃,但是那时候的味道,我终身难忘,因为那是乡亲们的情谊。”
三年之后,李振华终于可以回家了。那时火车挤不上去,尤其是在过年前后,车里车外全是人,更别说抢坐票了。从泰安出发的是慢车,一小时跑十几公里。车厢里挤不动,李振华通常要站上两天一夜。等回到家,父母一看儿子腿肿成那样,忍不住掉眼泪,心疼地责怪他,让他少背些东西。但李振华想,对父母的亏欠够多了,他要尽力孝敬老人。
“老母鸡”
退休前,每到星期六,李振华都要带孩子们上山拔猪食、拾柴火、做游戏、学习,和孩子们形影不离。这种师生情被韩旺村民看在眼里,他们把李振华比做“老母鸡”。在他们的认知里,老母鸡总是护着小鸡的,他们想以此说明李振华对学生的关爱,李振华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绰号。
为了学生的事,李振华说个人利益都可以放弃,痛苦要深埋在心底。照顾李振华生活的张文强告诉记者,退休后的20多年,李老师一天也没停歇过,总是那么忙。
去年腊月,李振华高烧得厉害,住了院。往年这时,他总要看望孤寡老人,这次却起不了身。在一个打完吊瓶的下午,李振华叫来张文强,催促他开车一家家去送。一个被关爱的残疾人感动得不得了,问李老师咋没来,张文强含糊地说李老师有事没来。结果第二天,这位残疾人打了七八张煎饼,徒步七八里地送来,到了才知道李振华高烧住院。一想到李振华生病了还惦记着自己,他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一位年轻人感到不解,专门跑来问李振华:您工资不少,还享受着国务院特殊津贴之后,自己的生活咋这么清贫?“因为我看到在我的帮助下学生成材了。有的成了教师,有的成了大专家、大教授,有的成为科学家。”李振华说,他高兴的是,学生们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走出了大山,摆脱了贫困,现在又通过捐款来回报社会,“虽然我的生活很清贫,但我内心很富有。”
在李振华眼里,小孩是家庭的希望。当老师则是教书又要育人,所以他竭尽所能教会他们做人,教会他们学习,帮助他们用知识改变命运。“我认为当老师很有意义,特别是在基层,尤其是在老区。老区人民对革命做了那么多贡献和牺牲,我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回报他们。”
70年前,17岁的李振华还是一个热血青年。70年后,记者眼前的他已经是个沧桑老人了。
“我的耳朵听不那么清楚了,眼睛不那么清亮了,外形也变成老汉子的模样了,但初心没变,我是来支教的。所以我觉得眼睛更加清楚来的方向,沿着这个方向,我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用实际行动报答党的培养、领导的关爱、人民的养育。”说这话时,李振华眼里透着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