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邀编辑:布凤华 马明德
□钱杰
北宋皇祐三年(1051年)的一个春日,淄州长山(今山东滨州邹平长山镇)城西十五里处,人头攒动,鼓乐齐鸣,乡亲们用当地最高礼仪,隆重迎接一位远道返乡的老人。
来了,来了!须发斑白的范仲淹早早下了车轿,徒步走来,与久违的亲朋老友一一相见,握手言欢。他笑容可掬,礼参甚恭,让大家又想起当年那位彬彬有礼、负笈求学的清贫书生。就是这段范仲淹礼参故里父老的佳话,给此处留下了“礼参坡”的美好地名。
是年,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王朝的重臣、文坛的领袖,已经63岁了。朝廷再度对已进入迟暮之年的范仲淹委以重任——以户部侍郎本官知青州,兼青、淄、潍、登、莱、沂、密、徐州及淮阳军九州(军)安抚使。年老体弱的范仲淹本在几年前就准备退休养病养老,但接到任命后,还是毫不犹豫地在《青州谢上表》中表示,自己将竭尽余力报效国家。这个态度与他在千古名篇《岳阳楼记》中表达的“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从政理念是一致的。
青州距离范仲淹青少年时代生活成长的长山很近。赴任途中,范仲淹特意经过长山,看望故旧乡亲。这就有了上面那感人的一幕。
此时,上巳节(农历三月三)甫过,春雨方歇,到处百花盛开,一派农耕繁忙的景象。乡亲们吹打着乐器引导他回乡。大家徜徉于美妙的春光烟霞中,指认着他少年时的旧居。在与乡亲们轻松愉快的闲聊中,听到的当然多是崇敬、羡慕之语。范仲淹便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谆谆告诫大家:一定要教育子女苦读诗书,为国为民做出一番成就。
到达青州任所后,暮年回乡的这段温馨记忆仍时时浮现在他眼前,乡亲们那一张张亲切的面容,远处那熟悉的青山绿水,不禁使其回想起自己在这方水土的青春岁月,感慨良多,遂提笔写下了那首著名的《留别乡人》五律:
长白一寒儒,荣归三纪余。
百花春满路,二麦雨随车。
鼓吹罗前部,烟霞指旧庐。
乡人莫相羡,教子苦读书。
范仲淹于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登进士第,到此时正好“三纪”。这最后的故乡之行一年后,他病逝于徐州,终年64岁。
范仲淹,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北宋太宗端拱二年(989年)出生于真定(今河北省正定县)。两岁时,父亲范墉去世。母亲谢氏带着范仲淹扶柩回到苏州老家。因生活困难,服满后,改嫁在当地为官的长山县人朱文翰为妻。范仲淹随继父的姓,取姓名为朱说。
朱文翰,字苑文,端拱二年进士,一生没有做过多大的官,但为官清廉、为人耿直,对幼年范仲淹的思想成长影响很大。范仲淹四岁时,与母亲返回家乡淄州长山县河南村,即今邹平市长山镇范公村。孝妇河边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多为朱姓的小村,北望澄波似练,南眺群山如黛,村内绿荫飞花、幽径茅舍。清朝人高凤翰曾以“十里飞花五里鹦,三分微雨一分晴。临歧莫问东西路,只向柳塘深处行”的诗句,赞美此田园美景。在这里,范仲淹开始了他的青少年生活。
谢氏夫人是个贤良的女性,眼见丈夫薪俸微薄,家里生活日渐拮据,就同范仲淹商量,想让他学些商贾技艺,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范仲淹对此毫无兴趣,一心立志刻苦读书,曾于淄州受教于后来的帝师崔遵度及姜遵、张蕴等当地名人高士。继父也是读书人出身,见孩子志向远大,非常支持他继续读书。二十岁的范仲淹学业小有成就,在当地已经不能满足他强烈的求知欲望。征得继父同意,他又到关中等地访学求师。回到长山后,他听说长白山醴泉寺有一位学识渊博的高僧,萌发了进山拜师读书的愿望。高僧见他贫而笃学、少有大志,痛快地收留了他。
在醴泉寺三年苦读期间,范仲淹留下了“划粥断齑”、“窖金捐僧”的佳话。山寺生活非常清苦。他熬上一盆稀粥,经过一个晚上的冷却凝固,第二天划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食用,这便是“划粥”；佐餐的菜蔬就是山上的野菜,将其切碎,拌上盐就餐,这便是“断齑”。
寺里的僧人怜惜他,有时留出个面饼送给他。他舍不得一下吃光。一天晚上,正在读书的他忽然发现一只金黄色小老鼠偷走了他的半块饼子。追至大殿前一棵老荆树下,在东边洞穴,竟挖出一窖黄金!又一晚,又有一只白鼠偷食面饼,追至荆树西侧,又发现一窖白银。范仲淹分文不取,皆掩埋如故。三十年后,醴泉寺失火,僧人陷入窘境。年过半百的范仲淹这时已是天下闻名,正驻守在边关延州。寺里派人找到他,希望他念及旧情,资助银两,重修寺院。范仲淹款待来人,对捐资修寺之事却只字未提。只将一包茶叶并附带一封书信交其带回赠与住持。住持不满,几天后才打开书信,乃是一首诗:“荆东一池金,荆西一池银。一半修寺庙,一半济僧人。”按照范仲淹的指点,果然挖出了金子和银子。
从四岁到二十三岁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范仲淹主要是在邹平度过的。此山此水,他是怀有深厚感情的。
他27岁中进士后,想认祖归宗、恢复范姓,于29岁那年获朝廷批准,改名仲淹。后主动奏请皇帝加封他的继父朱文翰。《长山县志》载:范仲淹“性至孝,虽改姓还吴,仍念朱氏顾育恩,乞以南郊封典,赠朱氏父太常博士,朱氏子孙以荫得官者三人……”“在孝妇河南置义田四顷三十六亩以赡朱族。”
居官后与长山朱氏一直有书信往来。58岁那年,在邓州任上,他写信给朱姓侄子说,人生本来忧多乐少,要善自宽解。不知是否跟这一情绪有关,也是在这一年即庆历六年九月十五日,他应挚友滕子京之请,在花洲书院写下《岳阳楼记》。
他知青州后,在自己波澜壮阔的人生的尾声,为了表示不忘长山父老养育之恩,派人到长白山中采了一种叫做“青金石”的石头,制成砚台使用。据说他用小楷写成并赠送好友文彦博、富弼等的《伯夷颂》,就是用的此砚磨墨。他的次子范纯仁做了宰相后,也曾专程到长山探望,并为朱氏在长山城北购置祭田。
近千年来,范仲淹的故事在邹平代代相传,妇孺皆知。他的诗词文章、节操功业,成为邹平人民心中的丰碑。
范仲淹文武兼备、智谋过人,无论在朝主政、出帅戍边,均系国之安危,时之重望于一身。在西北,他与名将韩琦携手经略边防,部署得当,号令严明,使西夏不敢轻举妄动。当时边塞流传一首歌谣:“军中有一韩(指韩琦),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指范仲淹),西贼闻之惊破胆。”
范仲淹主张“有益于朝廷社稷之事,必定秉公直言,虽有杀身之祸也在所不辞”,因此也多次遭到贬谪。在被贬饶州时,他写下《郡斋即事》,对自己三进三出京师的坎坷蹭蹬平和应对,以诗书寄情言志,儒家君子那坦荡忠诚之气昭然纸上:
三出专城鬓似丝,斋中萧洒胜禅师。
近疏歌酒缘多病,不负云山赖有诗。
半雨黄花秋赏健,一江明月夜归迟。
世间荣辱何须道,塞上衰翁也自知。
据统计,范仲淹共存诗三百余首,文赋三百多篇,词作五首。他的政治影响和道德威望,使其诗文有更多机会流传于世,被后人广为传颂。明代周孔教在万历本《范文正公文集》序中,推崇他为“一代斯文之主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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