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习尚
阿尔弗雷德·诺贝尔(1833—1896)生前没有访问过中国,但他的精神以及他所创立的奖项很早就开始影响中国人。1921年5月,茅盾以“雁冰”为笔名,在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了《哈姆生和斯劈脱尔——新的诺贝尔文学奖金的两文豪》,对获得上一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两位作家进行了长篇解读。小学教科书也对诺贝尔进行了介绍,1924年8月,商务印书馆的《新撰国文教科书》第四册中,称赞他是世界公民,“除本国语言外,兼通英俄法德四国语,尤工英文诗。日作书数十通,皆不假手于书记。”
诺贝尔去世30多年后,瑞典人舒克和索尔曼,根据诺贝尔的书信、文件,甚至庭审记录等资料,用客观严谨的笔调写下了《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一生》。1929年,传记的德文译本和英文译本出版。1926年度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曾任德国总理和外交部长的斯特莱斯曼,为德文版作序,极力推崇诺贝尔为和平事业作出的前瞻贡献。另一位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时任英国首相张伯伦则为英文版作序,号召读者“向着诺贝尔所悬拟的目标,继续努力”。由此可见这部传记推介团队的豪华。
几年后,中国科学工作者闵任得到了这本书的英文版。读后,他认为很有必要在国内翻译出版:“对于科学事业远抛在时代的后方,科学人才凤毛麟角的中国,似乎很值得介绍一位科学界成绩最著名的诺贝尔的生平。”
为了准确还原诺贝尔的一生,特别是硝基甘油、无烟炸药的发明过程,闵任经常拜访当时在国立中央研究院化学研究所工作的化工专家汤元吉,和他共同探讨化学语言的翻译。译稿完成后,汤元吉又对全书做了一遍校阅,有了专家的加持,中文译作在“信”和“达”上得到了保证。
1934年10月,《诺贝尔传》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这是我国第一部诺贝尔传记。曾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长、北京大学校长的蒋梦麟为该书作序,他说:“三十几年来,曾经一年一度震动全世界的诺贝尔奖金的给奖者诺贝尔,就在中国也像是很熟识的了。现在由闵任君把他的传记译成中文,我想,不但会使我们更深切地了解这位享世界盛名的瑞典科学家,并将予我们以一种鼓励。”
《诺贝尔传》内容详实,全书20多万字。正文十一章,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从诺贝尔的父亲应墨纽·诺贝尔说起,讲述了诺贝尔三兄弟的童年时光；第二部分是整部传记的重点,记述诺贝尔如何研发、生产、经营为他赢得巨大名声和金钱的硝基甘油、无烟火药等；第三部分描述诺贝尔在和平运动上的贡献,以及他的为人。附录十一节,包括庭审记录、实验记录、通信摘录等,同时还包括了诺贝尔的遗嘱、获得的专利证书列表,向读者展示了一个真实完整的诺贝尔。
在传记作者的眼中,诺贝尔的一生充满了矛盾。但正是这些矛盾,透露了他设立“和平奖”“文学奖”两个非科学奖项的原因。
诺贝尔是一个“费尽心机发明战争用具的人,同时又是明显的和平运动家”。他的首个重要发明——猛炸药,原本用作工程用途,比如开采花岗石、采掘矿山、开凿铁路隧道等。但1864年,诺贝尔的实验室中发生了一起爆炸惨剧,包括他弟弟埃密在内的五人身亡,诺贝尔痛苦地看到了新发明的双面效应。1885年左右,他的公司开始生产无烟火药,这是一种燃烧后无残渣、无烟雾的新型炸药,问世后很快就代替了黑火药,被填进无数子弹、炮弹,数不清的生命因此丧生。
但这并不妨碍诺贝尔成为一名和平运动家,他积极鼓吹裁军主张,并资助了很多和平人士。在他看来“科学的进步,可阻遏战争发生”,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我的工厂,能比你们的会议,更快地消弭战争。如果有一天,两方军队能在一秒钟内彼此消灭,一切进化的国家,将恐怖地退出战争,裁减他们的军队。”正因为有这样的愿望,诺贝尔会在遗嘱中把奖金的五分之一授予“促进国际亲善,裁减军备,组成和平会议”的和平人士。
诺贝尔是一位天才科学家,却对文学有着长久而深沉的热爱。如果不做工程师,他很可能成为一位诗人。因为这个遗憾,他设立了诺贝尔文学奖。
诺贝尔受英国诗人雪莱的影响最深,他最早的一首诗作,首句是“你说我是一个哑谜”,就是模仿雪莱的风格而作:“我们都是不可解释的哑谜,起首是痛苦,结局是更深的磨难。”诺贝尔还在诗中讲述了和恋人生离死别的故事。“我的生命,在从前是一片凄凉的沙漠,如今已恢复到幸福与希望。”但天不遂人愿,恋人不幸病逝,诺贝尔从此封锁了婚姻之门。为了工作,他不断在各个城市、工厂间迁徙,成了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但他的内心其实非常渴望家庭的温暖。在写给亲人的信中,他动情地说:“你的生活是温暖而炙热的,你的四周有爱护你而同时受你爱护的人,你羁留于满足里。我在人生之海上,如一只漂流的破船,失了舵又失了罗盘,我没有人们认为像生存的命脉一般的家庭。”
后来,诺贝尔还写过许多未完稿的小说,如《兄弟与姐妹》《最快乐的非洲》等。评论者认为他写的故事并不吸引人,但他的真正目的也不在故事本身,更多的是借小说中人物之口表达自己对人生、社会乃至战争的看法。晚年的诺贝尔不喜欢左拉,但对莫泊桑非常推崇,他这时的文学兴趣转移到戏剧,曾写出讽刺喜剧《专利细菌》,去世前一年,他完成了四幕悲剧《报应》,剧本所体现的人生哲学,依然是雪莱式的。
诺贝尔的最后愿望是:“我想将这小剧本,在克里司梯安娜(挪威城市)付胶印或石印。”但《报应》正准备印刷时,诺贝尔去世了。他的“不靠谱”的朋友认为:这剧本写得并不出色,出版了反而会影响世人对他的印象。所以,剧本只保留了三部,其余的尽数销毁了。
闵任翻译的《诺贝尔传》出版后很受欢迎,初印之后半年,即加印了一次。新中国成立后,它的价值也没有被遗忘,1993年书目文献出版社重新排印出版,2001年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又进行了再版。可以说,在众多的中文诺贝尔传记中,它既是最早的,也是最有生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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