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葆元
点点滴滴是流水,流水流走的是日子,当然也载着过日子的心。日子里的流水拒绝惊涛拍岸,谁家也没有那么多钱任你如此消费。这里就要讲两个老头节水的故事。这两个老头,我曾在文章里讲过他们的故事,一个在庭院里种了一棵香椿树,年年让他女儿把香椿芽送来让我尝鲜；一个在楼前种了一棵枇杷树,每年都把枇杷寄到我府上。他们的故事也随着寄来了。
“香椿老头”年轻时曾经风光过,是工厂里的技术能手。好像没有“技术能手”这个职称,以前有八级工人制,后来改掉了,改掉以后工人就和职称不沾边了,大家都一样。“香椿老头”就经历了“都一样”的日子。有人爱钓鱼,有人爱种花,“香椿老头”爱琢磨制造技术。一个物件摆到他面前,搁别人,一看没用,就一脚踢一边去了。“香椿老头”不这样,他就琢磨,这个面怎么刨,这个孔怎么钻,这个轴怎么车,最难弄的这个曲线怎么铣,心里全明白,这叫加工工艺。好比打仗,指挥部说,给我拿下这座山头!怎么拿?战地指挥员就得想办法,是声东击西过去,还是挖地道过去,抑或是火力掩护冲过去,这叫战术。“香椿老头”就是工厂里执行战术的好手。没想到后来工厂没了,“香椿老头”有再好的本事也没用武之地了,苦闷了两年,凭着琢磨的眼光看到了装饰市场。这一眼可不得了,全市十余家酒店、几家珠宝商店全是他领人装修的,而且他还承担起后期的养护任务,你说他风光不风光?但是,后来门店歇业,他也歇业了。歇业没有钱挣,就没好气,闹得一家人噤声,谁都不敢惹老爷子。
一天,外孙子放学回来,跑得浑身汗,要洗澡。钻进卫生间,衣服都脱了,他进去看了一眼,突然喝道:今天不准洗!把外孙吓了一跳,问:姥爷,为什么不能洗?他斥道:你没看见储水桶满着吗?明天洗!在“香椿老头”家,水是需要二次利用的,洗澡、洗脸、洗衣的水不能随手倒掉,都要存到储水桶里,再用来冲厕所、擦地板。这天储水桶是满的,无法继续储水,必然是他家的“禁洗”日。正训着外孙,他女儿回来了,一闻,孩子满身汗臭味儿,先训斥:上哪里疯去了?再训斥:怎么不洗澡?孩子哭丧着脸说:姥爷不让洗。
这是“香椿老头”的家规,别说外孙,就是他女儿回来也得守规矩。盛夏,女儿顶着烈日回来给老爹送来一个西瓜,汗把连衣裙都浸湿了,想冲个澡,一看储水桶是满的,女儿扭头就走,回二十里外自己家冲澡去了。
“枇杷老头”家也是洗澡洗出了风波。他家住在上海,年轻时他也是一家大企业里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叱咤风云之前,先是下乡,后来返城,没有返回上海,而是去了徐州,在机械制造厂安下了身。他一辈子信奉“螺丝钉精神”,在工厂爱惜每一颗螺丝钉,叫作“爱厂如家”,他的人生格言也是“做一颗螺丝钉,拧到哪里就在哪里发光”。现如今,当年的千百万螺丝钉都退下曾经的岗位,“枇杷老头”也退下来了。退下来的“枇杷老头”思念上海故乡,他是一片落叶,一定要回归故土的根下,于是就在上海买了一处房子,把一颗漂泊的心安定下来。大上海仿佛不是他的了,现代的生活节奏把他排斥在外,他在街头就是一个另类。比如那棵枇杷树,现在哪个年轻人还在楼前种树?“枇杷老头”就不一样,从埋下种子,到呵护幼苗,到瞩望小树长大,再到开花结果,哪一程不是心血的付出?“枇杷老头”看到了城市中大量的现代遗弃,挺好的沙发扔在道边没人要,这沙发比当年他们厂长办公室的沙发都好。“枇杷老头”把它搬回家,比捡颗螺丝钉可值钱多了。他闺女回来探望老爸老妈,一进门落不下脚,那个沙发挡了道,就问:哪来的沙发?“枇杷老头”说:嘿嘿,我捡来的。闺女怒了:你又不是没有钱花,真没有钱了,我给你,出去捡什么破烂!
我一听这个故事也乐了,哈哈,“螺丝钉”成了破烂了!
“枇杷老头”的闺女极有经济头脑,她的单位在上海郊区,路远,进出家门全靠车。恰巧单位处理一批旧车,他闺女就把旧车买下来,开了一年,到报废期了,把车牌拆下来卖了,车送回收厂。“枇杷老头”掀开后备箱检查一番,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发现里面躺着一个备胎,倍儿新!连螺丝钉都捡的老头哪能放过?就把车轮拆下来,只把旧车送走了。周末,闺女回来了,一看旧沙发旁边靠着一个新车轮,就问:怎么又捡了一个车轮子?“枇杷老头”说:嘿嘿,不是捡的,是从你那辆旧车上拆下来的。闺女又斥道:车都没了,要那个破车轮子有什么用?
不久,“枇杷老头”的大儿子从徐州开车来看望他,临走,老头指着车轮子对儿子说,你把它带走吧。儿子看了一眼,问:我要这个干吗?老头说,万一你那车轮坏了,还可以换上使用。他儿子一听,愣没绷住脸,扑哧一声就笑喷了:老爹哎,车轮与车都是配套的,这是哪种车的轮子?我那车用不上!
“枇杷老头”不认识“香椿老头”,不知怎么也学了“香椿老头”的伎俩,洗了澡不倒洗澡水。他家用浴缸洗澡,洗完澡爬出来,废水就留在浴缸里,可浇他的枇杷树,也可冲马桶。时间长了,废水发霉了,霉味刺鼻,邻居们开门敞窗,一股酸臭味儿飘到人家家里,就引发了矛盾。几次交涉无果,邻居把他告到居委会。居委会也拿他没奈何,就找到他闺女,他闺女一跺脚说:我把浴缸给他换成淋浴!
我在老远的济南听着就乐了,换成淋浴就派上了废水桶的用场。闺女哎,等着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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