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小秋收
2023年10月3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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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晓明

  四十多年过去了,至今记得父亲有一年秋天手写了一首小诗《小秋收》。句子我已经忘了,只记得朗朗上口很押韵,刻画了秋收过后人们捡拾遗留在田中的庄稼,如用镢头搂花生、地瓜,捡拾散落在地里的黄豆、绿豆,还有农户院墙、田埂地垄上的南瓜、北瓜、杂豆、杂粮、药材,以及遗落在树上的瓜果梨桃。诗句所描绘的秋色、秋收、秋景,让我印象深刻。
  还记得上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秋天,我在泰安青年路姥姥家附近上小学,父亲有一天带回一只半大的野兔,我高兴得直蹦高,赶紧在堂屋后的夹道中挖了一个很深的“窝”,把兔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还找来白菜帮扔进洞中。谁承想,没几天野兔就死了,饿死了。当时我很难过,其实那时我不知道,野兔的天性是野,哪能受此约束和委屈?
  事后听说,父亲是在回泰安的路上抓住的那只兔子。当时,收秋的农民发现野兔后,众人拼命追赶,兔子估计也跑累了,当它横穿泰肥(泰安—肥城)公路时,恰巧父亲骑车路过,停下车子,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兔子。父亲当年身手矫健,那年月还曾上演过在骑行中徒手抓飞燕的故事。
  父亲那时在泰安道朗七中教书。“道朗”这名字好记,少年时的我一下就记住了,它同秋天庄稼地里的“刀螂”同音。我记忆中的道朗是依存在泰山山脉中的美丽乡镇,七中在铁道的北边,掩映在柳条丛中的小沙土路一直延伸到学校大门口。学校四周都是田野,北面远处是山。校园里树木葱茏,办公室周围的芙蓉树下是盛夏傍晚教职工集体唱“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的地方。上课、下课或吃饭,都是由那位一只眼睛不好的教工准时敲响一个挂在木架上的铁块,“当当当”,空旷的校园里回音缭绕。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所典型的乡村中学。
  父亲上世纪60年代从泰安县人委机关到农中,后又到七中教学。少年时我常听姥姥家邻居的老人说,父亲是这山看着那山高,言外之意是他心气高、思想不稳定。当时我听了心里还不大得劲,现在想来,当时对年轻的父亲来说,这也是无奈之举,或者是那个年代的人生正确选择。在那个年代,因为他的家庭出身、脾气秉性,或许,调动一下单位,就能获得片刻的喘息,抑或能暂时逃避种种不如意。
  父亲在乡村中学一呆就是十几年,其间多有坎坷,但乡村中学和淳朴的农家子弟也给了他一片心灵自由的空间。“文革”期间教学教教停停,父亲既当教员,又从事校办工厂、农场劳动,既是拖拉机手,又要带着学生用模具制作水泥瓦。据当时的学生说,马老师可厉害了,什么都能教,化学、数学、物理、生物、自然,还有农业知识,同时还是体育全才老师,篮球、投掷最棒。记忆最深的是每到学校开运动会,父亲总是带着红塑料纸的长条燕尾“副总裁判长”胸带,让我很是骄傲。
  我和弟弟至今念念不忘那时学校食堂大师傅的拿手“二样菜”——裹面油炸花生米、红烧茄子。花生裹上面糊,上锅炸得外黄内酥,吃得那个香啊!茄子裹上面糊,先炸后炖,不加肉,也照样馋人。
  大多来自农村的学生平日就吃煎饼和咸菜,或者用搪瓷缸子盛上地瓜,交一分钱的火钱,用学校的大笼屉蒸熟。课后回到宿舍,打开包袱皮,拿出一摞煎饼,啃着罐头瓶里的自制咸菜,尽管油水很少,却也吃得津津有味,还不耽误晚上的自习课。作为城市娃的我,当时对那样的至纯生活很是羡慕。
  父亲每周回泰安一趟。记得秋假期间,他会骑上自行车,前边带着弟弟,后边坐着我,骑行在满目秋色的林荫公路上,一路欢声笑语。
  秋天的田野静寂得很,一副成熟和煦的样子。嗅着玉米秸、大豆荚散发的熟悉味道,抑或土地和草木的清香,还有果树上果实微微爆裂的香甜味道,偶尔有蚂蚱跳起、飞鸟掠过,远处的山轮廓分明,天空高高地飘着淡淡的云,此时大地静谧、寂寥。
  还有很多时候,父亲带着我去家访,或者到他的学生家做客。那时农家没有大鱼大肉,但也热情好客,采一把酸枣,弄一些山里的核桃、栗子,来一碟野韭花酿制的韭花酱,摆一盘山楂、苹果,兴许还能在山中小溪里捉一盘赤鳞鱼,炸一盘蚂蚱,煮一锅刚从坝堰边摘的北瓜,就着刚摊好的棒子面煎饼,喝几杯地瓜干酿的小酒,拉拉家常,聊聊农事。那时的师生亲如父子,彼此亲如一家,一起享受这秋日正午时刻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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