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默
它们本来是可以互不侵犯、相安无事的。即使有一天它们不幸在某个地方狭路相逢,这种不幸很快会化险为夷,它们懂得侧开身子,躲过对方的锋芒,甚至满怀敬意地目送对方缓缓远去。
因为它们都是毒。
我说的是一尾蝎子和一条叫不出名字的虫子。
那种虫子很常见,肤色漆黑,毛茸茸的身上扎满了毒刺导弹似的细毛,走起路来一蠕一动,更多时候是扯一根亮晶晶的“秋千”,在空中逍遥地荡来荡去。我吃过它的亏,那次我在山上摘酸枣,一嘟噜又红又大的酸枣吸引了我,我迫不及待地一把抓住了它们,这时攥紧的掌心里一种柔软而尖锐的疼痛刺中了我,随即像冲击波一样扩散向了胳膊和周身,我不得不撒开了手。原来那几粒酸枣间卧着一条虫子,是它浑身的细毛扎中了我。我当时也没经验,慌忙用另一只手去拍打,结果这只手也被疼痛刺中了。那些没有重量的细毛还会飞,一刹那就飞上了我的胳膊,它们比汗毛还细还软,掉到汗毛中间像找到了适合的土壤,攒起力气拼命地往血肉里挺进,那滋味又痒又痛,火辣辣的,像辣椒入眼的感觉。更难忍受的是,那种疼痛是循序渐进的,像撒胡椒面似的,一点一点地摧毁你的耐性和意志,最后只有狂躁地崩溃掉。我不敢轻举妄动,托着又红又肿的胳膊,用清水冲洗了,又上了些药膏,过了好几天才好了。这次经历让我一见了这种虫子就内心发毛,也提醒我但凡美好如斯的东西都有自己的保护神,比如玫瑰花有刺,酸枣树当然也有刺,但却比不上那虫子。在我看来,那长着一身会飞的细毛的虫子就是那几粒又红又大的酸枣的保护神,它像保卫甜美鲜艳的爱情一样守护着它们,这才让它们免受一只只手的蹂躏、一次次贪欲的入侵,成为硕果仅存的诱惑。而被刺中的或许不仅仅是我一个人。
世上天生有一些游手好闲的“闲锤子”,他们不是没有事干,家里家外都有一大团乱麻似的事纠缠着等待着他们;他们也不会天天扛着把铁锨到处闲逛,那样让他们浑身不自在,肩头像长出了一个多余的零件,但他们的肩头永远扛着一把无形的铁锨,随时准备派上用场,他们不是为了惹是生非,比如搬弄些口舌或找人打上一架,他们仅仅是好奇。好奇你懂吗?它往往与一些渺小的东西和琐碎的事情有关,可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表情,也可能是一个找不到内心的声音,还可能是一次马路上的偶遇。
比如说现在,在环山的水泥路上,一个“闲锤子”的男人正在用一根草棒将一只蝎子往一条叫不出名字的虫子身上拨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是对人说的,也同样适用于所有会走的生灵。尽管这条路不够宽阔,但对于一只蝎子和一条虫子已经足够奢侈了,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硬将它们往一块凑,它们是谁都不会首先招惹对方的。它们之间没有秘密和隐私,因此它们很明白,一旦它们不可避免地面对面交起手来,它们都会全力以赴地使出看家本领。它们都是用毒的高手,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那根草棒挑起了事端,蝎子纳闷虫子今天怎么不侧身让路了,虫子也奇怪蝎子今天怎么主动挑衅了,一瞬间它们都被激怒了,蛰伏的攻击心乍起了。蝎子撑开身体,举起钳子,尾刺向前弯曲;虫子趴在地上,细毛毕张,仿佛就要根根拔了发射出去。毒与毒终于狭路遭遇了,一场被第三者撺掇的争斗一触即发。
那根草棒得意地冷笑了,继续将虫子往蝎子身上拨拉,交手终于开始了。蝎子扬起弯曲的尾刺去扎虫子,虫子飞起密集的细毛去刺蝎子,谁也不肯低头服输。蝎子扎中了虫子,毒流入了它绿色的血液;虫子也刺中了蝎子,毒挺进了它亢奋的血肉。这情景有些像人类不久之前的某次战争,各种导弹的相互拦截攻击让某些喜欢隔岸观战的人着实开了一回眼界。
虫子大概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交手毫无意义,试图掉转方向蠕动着离开,找个地方去放毒疗伤。那根草棒不乐意了,继续将虫子往蝎子身上拨拉,刚刚喘口气的蝎子狂怒了,举起尾刺雨点似的抽向虫子,虫子也拔起细毛飞蝗似的射向蝎子,它们都孤注一掷地奋力一搏了。
我不忍再看下去了,有那根小人似的草棒,任何交手都会从悲剧上演,到悲剧落幕。
这是一场草棒导演的战争。那根草棒真是一根“搅屎棍”。那么,操纵它的那只手和那颗心呢?
毒在人心。小至一次被人挑拨的生灵间的争斗,大到一场以征服生命为目的的战争,无不是从人心开始,渐渐扩散开来的,像癌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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