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除夕,外出的游子已经归乡,一家人团聚在这个喜庆的节日,一锅一年之中熬得最浓酽的汤,在灯火亲、灯火暖里等着团圆之人慢慢享用。
除夕,我要绕着这个城市再走一走,这是我与一座城、与一年时光的深情作别,也是再一次深深凝眸,感谢它对我的灌溉滋养。
从我家楼下出发,大街对面是一家包子铺,女主人是曹大姐。曹大姐快60岁的人了,肤色依然像苹果一样红润。每天早上,在清晨的天光中,坐在曹大姐的铺子里吃早餐,让我收缩困顿了一晚上的胃重新开始启动,精神也随之焕发,从而迅速融入这个城市的人流之中,去扮演一个生活中的小配角。一碗乳白的豆浆、一笼汤包,这是我在曹大姐早餐铺子里的标配。曹大姐家的汤包,用乡下竹蒸笼铺上一层松苗在大火上蒸,我喜欢那冒着热气的刚刚出笼的汤包,一口咬下去,汤包里香浓的肉汁有些烫嘴,顺着喉管吞咽下去,舒展了我的五脏六腑。去年除夕,我来到曹大姐的店铺,铺子里刚刚出笼几笼汤包,那都是为老食客们定制的。春节,大姐家的早餐铺子要停业三天,老食客们在春节想念那一口汤包味儿,大姐就在除夕为他们再蒸几笼汤包打包回家。正好,还剩下最后一笼包子,我也打包回家。我向曹大姐提前拜年,大姐笑盈盈地说,过年好,过年好啊!
沿着曹大姐的铺子前行几百米,就是王大哥家的小百货铺子,我是常去的顾客。王大哥平时看起来有些木讷的样子,不过,与我熟悉后,他其实话不少,特别喜欢与人探讨有关航空母舰之类的话题。王大哥的百货铺子,供给着一家人日常生活所需:味精、酱油、灯泡、螺丝帽、簸箕、拖把、拖鞋、高压锅……去年冬天的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一本古书,台灯的灯泡突然猛闪几下后熄灭了,一盏灯泡寿终正寝,完成了它陪伴我夜读的使命。我起床,穿着拖鞋去王大哥家百货铺子里买回一盏灯泡安上。温暖的灯光下,我继续夜读半小时后睡去。大年夜,我走到王大哥的铺子外面,向他投去充满敬意的目光。经营小店铺、胸怀天下事的王大哥,我感谢你这样的小店铺,真正贯穿着我们的日常生活。你让我明白,这个城市里的人,在阳光下、星辰下、风雨里、雷电中从事的平凡职业,既是你们生计的需要,也满足了我们烟熏火燎中的生活所需,人与人,应该相互支撑、相互服务。
在这个城市中,有家书店是我精神栖息的小岛,它就是距我家400米外、同一条大街上的一家小书店。书店的主人是小雷,他用爱书人的情怀经营这家书店已有20年时间。书店里,大书柜里满满当当的书,感觉把房子也压得沉沉的。书香弥漫的小书店,墙壁里渗透的也是书香,与一个好酒之人嗅到老窖里的酒香一样勾人心魄。这些年,实体书店遭遇电子书籍、网上书城的冲击,有时连交房租、水电费也困难。有一天我去店里看书,小雷问我:哥,你说,我的书店还开下去吗?我顿时无语,安慰与鼓励都显得苍白无力。我走出书店,小雷给我发来微信:哥,为了你们这些爱书人,我要坚持把书店开下去!我回复一个字:嗯!春节,小雷的书店不关门,让一座城在节日里浸润着书香的滋养。除夕,我要在小雷的书店外,向书店以及它的主人默默说上一声“谢谢”!在书店的进进出出里,我们这些爱书人悄然吞食消化着各自的人生,一点一点打破着各自生活里竖立的壁垒,在对书籍纸张的摩挲、对文字的阅读里,对这个世界慢慢变得忍耐与慈悲起来。
除夕,我要来到巷子里,看望一扇紧闭的房门。平时的夜晚,这间光线暗淡的出租小屋,一浪高过一浪的疲惫鼾声仿佛要穿透厚厚墙壁,鼾声四起的人,是我认识的来自乡下的周二哥。周二哥在城里干杂工,他干过建筑工地的泥水匠、架子工,修理店的电焊工,超市的搬运工,还有医院的护工。今年61岁的周二哥,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所有人生的艰辛,都在眼袋里累积着。不过,周二哥豁达开朗,有一次他对我说,兄弟,你要是不愿在城里住了,我老家还有三亩多田地,可以跟我回老家种粮食。腊月里的一天,我在车站送周二哥回老家过春节。老家,有周二哥的牵挂——在村口蹒跚着腿脚张望的老母亲,老房子的房门在风中咿咿呀呀着打开,等待一家人的团聚。在这个城市,我的心房不能盛放下所有人,但周二哥是绕不开的一个人。在车站送走周二哥的那天,我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周二哥,感谢你,在一座城市的繁忙运转里,你是一颗螺丝钉、一盏电灯泡。
除夕,我要经过菜市场,它是烟火滚滚生活里的打底,在那里,菜贩们供给着万家灯火里的一粥一饭;我要经过儿童医院,那里有新生婴儿嘹亮的哭声传来,响彻在新春第一天的天幕里;我要经过友人们灯影闪烁的窗户下,谢谢你们给予我的陪伴与暖心。
在新春里,让我们与美好的事物相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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