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恰如卷柏
2024年09月1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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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民

  初识它,在我来乡下县立二中教书的当天。办公室窗台的花盆里,它旺盛地蓬开头颅,以它的辛味儿引起外人注意。它不华丽,似一堆乱草,甚至乱草都比它养眼。无水,便蜷起身子,仿佛在说:时空在,我在。
  多日后,晓得这盆卷柏是不擅养花的祝培书老师精心养育的。我当时想,养什么花都比这个好看。培书老师见我对卷柏表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说:你可别瞧不起它,这玩意儿泼皮,俗称九死还魂草。与祝老师一起教学的日子里,我才明白了他为什么喜欢卷柏。
  培书老师干过三十年班主任,教过十届毕业班。他教学一丝不苟,从不马虎懈怠,教案每年都写一大摞。看他的教案,是一种享受,一手硬笔楷书清晰美观,哪儿写错了一个字,他用直尺画一方框,打上斜线,成为一种缺陷美。我曾经问他,您教材这么熟,不备课照样上讲台,何必如此反复写教案?太累了!他笑笑说,备课无止境,每次都有新发现。再说现在的学生发展不平衡,方方面面,要分类指导,一个教案应付不了的。无怪乎培书老师的教学成绩年年全市第一,多次被评为省市优秀教师,1983年被评为全国优秀班主任,在栖霞市是第一个获得此殊荣的教师。
  培书老师做学生思想工作,热情细心周到。他一生不会扑克麻将,不会下棋玩乐,所有业余时间都在备课、批改、辅导、找学生谈心。学生都喜欢跟他读书。有一年,我的一位远房亲戚的孩子慕名到培书老师班上复读。第一天晚上,孩子水土不服拉肚子,弄脏了被褥和内裤。早上孩子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拾掇铺盖。培书老师知道了,上早自习时,他把自己的被褥送到学生宿舍,拿回弄脏的被褥和内裤,让妻子拆洗。早饭时把学生叫到家里。学生看到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面条,还有治拉肚子的大蒜和药片,流下感动的泪水。
  培书老师是一个孝子,月休一定回蓬莱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他不会骑自行车,每次都是步行往返。一开始走路发晕,他不晓得自己得了高血压,但月休也从不间断回家。那时候车辆不便,坐车得两天才能打个来回,步行抄近路可以节省一天时间。学生都走了,他背上书包,翻越一座海拔八百米的大山,往家走。等到晚上赶回家,和父母待一个晚上,天蒙蒙亮,又往学校返。有几次恰逢大雨,我们总认为他回不来,可是每次刚打预备铃,他裤脚沾满泥、浑身湿淋淋的,准时出现在讲台上。长时间伏案工作,他身体透支太多,高血压、冠心病、神经衰弱、腰椎间盘突出等疾病不断光顾他。
  1989年,培书老师调到了县一中,学校分给他一套两万元的房子。他的工资都是月月光,老伴没有工作,女儿在外打工,没有多少收入,他又经常资助贫困学生,没有存款,又不愿跟人借钱,他便想着退掉房子,再回乡下教书。他的三个当了经理的学生听说了,凑齐了钱替他交上。我曾经以此为原型,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归去》。
  在城里退休后,培书老师离开了讲台,由原来的无我进入有我境界,他始终适应不了这种变化,加上多种疾病缠身,不久便去世了,享年六十六岁。培书老师去世前,把两万块钱还给学生,学生不要,他发火说:你们不要,我把房子退了,回乡下老家去。学生没办法,只好收下。
  培书老师搬家后,卷柏留在办公室里,它已经满了花盆。每次给它浇水,便想起培书老师静静跟卷柏对语的镜头,仿佛卷柏立时蓬松开,一股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本文作者为山东作家协会会员,高中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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