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荣里
大雪那天,煎饼与雪花一同到来,带着故乡的味道。快递员披着一身雪花刚按响门铃,我就闻到了煎饼的香气。这是童年的味道。一个人的味蕾牢牢地被童年的感觉拴住,所以,一个人一生走不出故乡。在外就餐,偶遇家乡食物,就会两眼放光。我想,我那时一定是贪婪的。
伊早餐照例要削两种水果,或橘子,或苹果。各类凡俗的水果,都会引起我下意识去追寻它们的产地。譬如今天伊削好的柚子。这些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柚子,有的像皮球,有的像甜瓜,有的像灯泡。它们在餐桌上一一呈现,让我想起广袤的大地。这个品种产自西南地区,细腻光滑的外表,就像当地亲切可人的农民；那个品种来自东南海港,皮厚籽多,是没有经过改良的老品种,瓤内肉质肥厚,吃上去还有些粗糙,好像一个人在和你较劲,仔细咀嚼,则有一股清香；还有一种故意长成蛋状的柚子,名之曰“文旦”,吃起来则像品鉴艺术品,吃这种柚子,就像一个穿戴不整的游客突然到了冠冕堂皇的大厅里,你会不由地系紧风纪扣,这种柚子的道德示范效应很强烈。吃柚子就会想起柚子的产地,围绕柚子的男人和女人。
一位文友邮过来一大箱“水果萝卜”,说,他们那儿只有这一块地能产这种萝卜。这该是怎样的土地?开春一定要去看看。同样是萝卜,长在不同的土地里,就有了不一样的味道,真是让人惊奇。我曾到胶东一块产“胶东大白菜”的地里看过,那地,的确与众不同,黑油透亮,所产的大白菜曾是贡品。我品尝过,白菜无渣,入口味道爽极了。同是白菜,却有天地之别,这就是大地的造化啊!
一位作家朋友从他郊区的家中给我邮寄来他自种的西红柿,一尝,少年时代偷吃邻居西红柿的味道全回来了。一个最初接触真实味道的食客,永远记得什么叫真实的美味。正是众多西红柿的寡味,成就了作家自种西红柿的味道。真种和假种,不会一样。作家朋友的耕地或许就在山坳里吧!他放弃了轰轰烈烈的场面,看着一座山,种着一地菜,倚着一条狗。我在这些西红柿里品出了他内心的平静清淡。
宁夏的同乡寄来一只整羊。那羊,好像专门考验我的味觉,每吃一次,我都会想到肥沃的草原。在没有污染的草地上,这些吃着中草药长大的羊儿啊,正像一位心无旁骛的书生,奉献给人的是甘美的躯体。我品尝着每一块羊肉,想象着湛蓝的天空和碧绿的草地,真想在那阔大的草地上,化作一匹骏马,感受行走的自由。
伊的学生芳芳邮寄来山药,据说那山药在地下长了六年。这种快成精的山药,与别的山药不一样,像修炼已久的老者,用水一煮,洁白如雪,瘫软如棉,让人舍不得下箸；等将山药放进嘴里,却是说不上的美味,天下竟有这样的尤物。有生第一次品尝到这六年的山药,慨叹:真是山药外自有山药啊!又忍不住怪想,为什么地瓜在地里只长一年,而山药能长六年?它不怕老吗?
每每靠近餐桌,我就怀着对大地的敬仰。大地赐予人类万物,人类在餐桌前却渐渐失去对大地的敬意。上半生,我兴致勃勃地从事建筑；下半生,我恐惧混凝土的罪恶,是它让大地窒息。看着一样样食品,我就想起广袤无垠的大地,大地上的牛羊和人类。我回想着这一生在大地上行走的过往,内心深处深深感受着大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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